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巫岄默然立在一旁,面上神色八風不動,但內心的震撼也著實不少。自從她執掌珞云部祭司一職,數十年來,雖說零星也有人通過問靈絳的考驗來到雪山秘境,卻往往在第二重考核之前,就抵擋不住迷惑墜入深淵。 盡管度過得頗為艱難,她卻莫名對段云泱產生了某種沒來由的信賴,冥冥之中似乎有某種靈悟,昭示著那人定將凱旋的結局。 此外,她方才出言訓斥也并無惡意,畢竟凌珂所代表的,乃舞炎部落信奉的草原之神,若是與雪山靈力有染,自然會折損圣女的威/信。如此警告一番,對凌珂自然是有益無害。 隨著光幕中的身影漸漸淡去,段云泱身邊的場景再度變換,已是來到了七情幻境的第三重。 與古經中記載的別無二致,第三重考驗正是與哀傷有關,此刻他正身處在平昌公府的主臥房中,身前幾丈開外便是十年前病得奄奄一息的公爵夫人。 不得不說雪山的靈力充沛之極,復刻記憶時,與他腦海中銘記的母親樣貌別無二致。 喉頭微微哽咽,他眼睜睜望著那女子顫顫巍巍地抬起手,想要取來放置在床頭的茶水,卻不慎將杯盞碰落;眼睜睜望著她病痛發作,枯瘦的手指深深嵌入錦被中,哭喊得聲嘶力竭,腳下卻無法移動一步。 眼眶中淚水打著轉,他深恨自己的無能,哪怕能稍微減緩一些那人的痛苦,溫言安慰一聲該有多好—— 那畢竟是他的生母,是曾經用柔弱脊背替他遮風避雨,用溫暖手掌為他洗衣烹食,他年少時所有的柔軟和光亮。 可終究是不能,終究是往事不可諫。 象征著悲哀的幻境終于伴隨著他的冷眼旁觀而零落崩塌,他閉目任由淚水奔涌,將厚重的愧疚與悔恨肆意沖刷,等到心緒寧定,才緩緩睜開眼,迎向第四重幻境。 這一回呈現在他眼前的是一座被戰火摧折的堂皇宮闕,不遠處有二人激戰正酣。其中一人周身浴血,容貌被血跡掩蓋看不清晰,只有一頭白發隨風獵獵飛揚。舒展如裂帛。 而另一人手持一柄通體漆黑的長劍,劍身頎長,中間點綴著七顆冰藍的寶石,周圍則銘刻著不可勝數的勾連血槽。舞動時掀起烈風呼嘯,如同凄厲鬼哭。 段云泱的瞳孔陡然一縮。 這把劍他怎么會認不出?分明是玄霄閣殺手燭陰的佩劍——追魄! 驚疑未定的視線緩緩上移,他毫不意外地撞上一雙翦水秋瞳,黛眉如遠山,面容欺霜雪,形態優美的唇緊抿,白衣上雖然濺滿了淋漓血跡,卻絲毫無損于那人氣度的清冷高華。 眼眶微微發熱,胸腔中一顆心狂跳不止,段云泱幾乎不能相信自己的眼睛—— 畢竟這樣神擋殺神,佛擋殺佛的決斷凌厲,他以為再也不會在那人身上出現。 他的一身真力都用于壓制化生散的毒性,又是如何調度內息御使追魄劍的? 何況,追魄劍早已在一年前任務落敗時被黎晟銷毀,他又是從何處得來? “阿巽!” 段云泱抑制不住地吶喊出聲,場中激斗的兩人卻對此置若罔聞,細細望去,那白發之人竟未攜帶任何兵刃,單憑一雙通體漆黑的利爪抵擋追魄劍的攻擊,身量也比尋常人高出不少,乍眼望去堪比洪荒異獸一般。 見狀,他沒來由地覺得有絲熟悉,似乎過往在玄霄閣中也聽說過類似情形,依稀是調制特殊藥劑為人送服,使其獲得遠超于尋常人的強大力量,但不論是外貌或者壽數都會受到不可預測的影響。 可此時他全副心神都在手持長劍的蘇巽身上,心亂如麻之下又如何理得清頭緒,只能暫時按下不提,繼續關注著局勢的變化。 追魄劍本身由深海烏金鑄造,堅逾磐石,再配合蘇巽深厚的內息,可謂削鐵如泥摧金斷玉,劍指之處所向披靡。他把劍身舞得暴風也似,生生將白發男子的利爪絞碎為齏粉,再當胸毫不留情地一記貫穿,那人登時口鼻溢血,一灘爛泥般軟倒在地。 說來吊詭,雖然命在旦夕,白發男子卻似乎并不甚在意,反而張狂地嘶聲大笑,染血的殘缺利爪顫抖著抬起,似乎想抓住些什么:“……你贏了……哈,可你知道么,化生散是沒有解藥的……我若是身死……你也別想獨活!” 蘇巽蒼白著臉站在一旁,面上的神情看不出是喜是悲,只是淡淡道:“我的生死不勞你掛心,你作惡多端,戕害蒼生,落得今日的結局根本是咎由自取,縱然黃泉路上孤冷,亦不會有人來殉葬?!?/br> 他甚少說這般刻薄的話,想來是對眼前之人嫌惡至極,連半分對人之將死的同情也不留。 白發男子仰躺在地面上,口鼻中不斷溢出黏稠的污血,荷荷喘息著,已然是出氣多進氣少。 他攥緊蘇巽的衣擺,低聲說了句什么,蘇巽聞言立刻動作微僵,手中追魄劍高高擎起,竟一時無法斬下。 望著他神色緊繃的面龐,白發男子快意地扯了扯唇,隨即周身一陣劇烈震顫,片刻側頭吐出一口氣,手掌垂落,眼見是不活了。 不知為何,蘇巽依舊保持著舉劍的姿勢僵立不動,仿佛被何物攝住了心神。半晌,追魄劍驀地“當啷”墜地,而他也猝然脫力跪倒在地,只來得及勉強掩住口,刺目的紫黑色血液便從指縫中淅淅瀝瀝地滲出! 漫流的血液如瀑,很快浸染了他素白的衣衫,只是須臾間,那血流便不僅從口中外溢,而是從七竅中蜿蜒涌出。不僅如此,他暴露在外的半截手臂上也逐漸崩裂出眾多血rou模糊的傷口,仿佛森寒利刃自體內而生,勢要將這孱弱身軀撕扯成碎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