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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日一早我們便會啟程,屆時恐怕來不及再來看看你,”段云泱說話的調子輕柔,似愛/撫又似誘哄,“你就在此地安心休養,千萬莫要憂思勞神,我會叮囑若拙那小子好生照顧你,尤其是熬出的藥,絕不可再那樣難以下口了?!?/br> “現在是齊國最冷的時節,等到雪季過去,草原春節到來,那時的集市想必會十分熱鬧。阿巽,你答應我,一定要好起來,這世間有那么多好風光,有那么多我們未曾共同經歷的一切,若是看不到,該會有多難過,多遺憾?” “……” 他絮絮叨叨地說著,出言全無邏輯可言,聲音逐漸低弱,染進了絲絲縷縷難言的哽咽。如此濃重的悲愴似乎讓昏睡的人兒心有感應,原本顫抖蜷縮的身子忽然向段云泱的方向挪動了寸許,蒼白纖細的手指前探,緩緩尋覓到那人溫暖寬厚的手掌,再珍而重之地握緊。 “……阿巽?” 心跳忽然失去控制,段云泱頂門轟轟作響,一時間誤以為蘇巽醒轉過來,滿心狂喜地俯下身查看,卻見那人依舊陷于昏迷,握住他左手只怕是下意識的動作。 他酸澀不已地嘆了口氣,還來不及回應,蘇巽已然低低悶哼一聲,色澤慘淡的唇輕輕開合,吐出些許模糊的氣音。段云泱附耳湊過去仔細聆聽,依稀分辨出那人在翻覆不休的夢魘里,喃喃呼喚著自己的姓名: “云泱……” “云泱,我好冷……好痛……不要……丟下我……” “不,我不走,我一定會陪著你,絕不會留下你一人?!倍卧沏笤僖舶崔嗖蛔?,眼眶通紅,攬住蘇巽腰身將人緊緊擁入懷抱。 平日里蘇巽焉能說出這樣的話,縱然再是痛苦難耐也獨自忍受,絕不會轉嫁于他人之身??伤麑幵改侨嗽僖蕾囎约憾嘁恍?,并不畏懼風雨降臨,心中所憂怖的,只有那人猝然抽身遠離,他卻無從挽留。 “阿巽,你是我的命啊?!?/br> 顫抖的唇一寸寸下移,終于尋找到那兩瓣熟悉的柔軟,帶著七分柔情,三分眷戀地覆了上去。 唇齒交纏,馥郁甘美的氣息洶涌闖入彼此的天地,他近乎貪婪地吮/吸著那銘心刻骨的清幽香氣,淚水在唇舌間化開,似在訴說著這一世的愛恨癡纏,傾吐著生死須臾的柔腸寸斷。 “你一定要撐下去,等我回來?!?/br> 數個時辰的光影倏忽而逝,隨著東邊第一抹魚肚白躍然天際,段云泱、凌珂、巫奚等人已然備好車馬,在舞炎王帳外整裝待發。 “此行前往暝瑯雪山,約莫需要二日的腳程。段公子,秘境的入口在雪山半山腰處,我們僅能護送你抵達入口處,剩余的路程只有靠你自己走下去?!?/br> 巫奚兀自放心不下,沉聲叮囑道:“珞云部平素不與外界有過多往來,但既然你已經取得了問靈絳的認可,我族自然應以貴賓之禮相待。在珞云部盤桓的幾日,你若是有任何飲食起居上的要求,只管向我們提出,定會竭力滿足?!?/br> “多謝尊者美意,接下來幾日便叨擾貴部落了,還請您多多海涵?!?/br> 段云泱微笑頷首,面上洋溢著真摯的感激,隨即轉身走向王帳門口佇立的巴爾達,恭敬遞上一枚令鑒:“血刃王引薦之恩,在下同樣感激不盡,若此番能順利歸來,屆時定會立刻前來請罪。如若我不幸身殞,您只需持此令鑒前往平昌軍中。見令如見人,所有在我驚羽侯職權內的事項,您都可自由處置?!?/br> “你倒是心思真誠,也罷,本王先將此物留在王帳中,作為你履約的信物,等到日后順利歸來,再償還于你?!?/br> 巴爾達朗聲一笑,神情桀驁,原本沉淀眼底的輕視不耐,已經為欣賞與認可所取代:“你這小兒當真有趣的很,執著至此,竟讓本王也不禁有些好奇,能讓你不顧性命也要挽救之人,究竟是何模樣?!?/br> 血刃王雖然半生戎馬,刀口舔血,于人情世故一道卻是純摯如同幼子,并無尋常位高權重者那般城府深重。段云泱不由莞爾,心念微動,目光一時間變得沉靜而悠遠,喃喃道:“他啊,是這世上最好的人?!?/br> “所以,不論付出多少代價,我都要將他留在這人間?!?/br> 最后一絲尾音消散在風中,他一蹬鞍轡翻身躍上,向眾人揮手道別,隨后夾緊馬腹,身形如電般向著遠方的雪山行去。 燭影搖紅,幻夢星火,塵世間若少了你含笑的輪廓,便再也沒有了相遇的驚心動魄。 情之一字,是猩紅的烙鐵,在心頭刻下了痕跡便永生永世不得磨滅。出走半生的風霜雨露都凝萃于一人的眉眼,時光摧折下滄桑斑駁的心,所渴慕的不過是那一雙骨節勻凈的修長手掌,捧著一盞微溫濁酒,輕斟,淺嘗。 最不過是眷戀,最難忍是寂寞。 縱馬前行的身影逐漸隱沒在白雪覆蓋的連天衰草間,向著北方一往無前,蒼茫風雪席卷而下,落地無聲,卻很快將或深或淺的足跡覆蓋。 天地間,一片靜謐蒼茫的潔白。 巫奚所言著實不假,即使巴爾達提供的坐騎皆為日行千里的良駒,眾人依舊跋涉了整整兩日的功夫,才抵達了暝瑯雪山腳下。 “圣女,段公子,煩請先到一側靜候片刻?!?/br> 提醒眾人翻身下馬,巫奚牽著馬引領著他們來到一處陡峭的巖壁之下,伸手在石壁上摸索了片刻,尋到一處突出的石塊發力摁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