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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巽未作表示,慕鸞心中卻已然暗自竊喜,她的歌喉在妙珠樓雖算不上最佳,卻也是數一數二的存在。 而眼前這無璧名不見經傳,又是個小倌,相較之下只怕毫無勝算…… 或許段四的提議,正是為了自己考慮,這樣想來,也不枉她先前那般盡心竭力。 內心愉悅,她巧笑倩兮,嬌聲道:“承蒙公子關懷,小女不才,特此獻上一曲《落花箋》,還望您不吝喜愛?!?/br> 這《落花箋》在民間流傳甚廣,雖說曲調悠揚動聽,但畢竟歌詠的內容均為風月之事,樂詞略顯**,出自青樓女子之口倒也不顯怪異。 慕鸞嗓音尖細,變調的處理同樣得當,唱到**時還不忘向段四送去幾道含情脈脈的眼波,總體而言,也稱得上聲色俱備,差強人意。 當她最后一絲尾音收歇,段四適時送上掌聲,慕鸞見狀更是喜不自勝,帶著挑釁意味斜睨蘇巽一眼,便勝券在握般,在桌旁尋了座位坐下。 “那,無璧公子,請獻藝吧?!倍嗡耐腥p笑,不無戲謔地發出邀請。 沒來由的,他突然對蘇巽的表現充滿了期待。 或許……是難以想象出這般素凈清冷的人,低吟淺唱的神態,又當如何。 蘇巽神情淡漠地輕輕頷首,后退一步站定,忽然伸手抽下了束發的玉簪,一頭青絲便猶如流瀑般傾瀉而下,順著脊背線條輕盈滑落。 緊接著那修潔指尖輕拈玉簪尾端,叩響桌上酒杯,玉器相擊的清越鳴聲便伴隨著他微啞的嗓音悠悠傳出—— “說不盡人世浮沉飄零,身無定處血染沙;道不得天意巍巍傾軋,摧劍折戟倦天涯?!?/br> “兩小無猜總角宴,歡語笑顏靨如花。心如玉暖意興闊,陰翳盡散綻煙霞?!?/br> 濃密如扇的睫羽垂落,墨黑的眸底似有星光閃爍,綿柔的面紗輕拂過白皙無瑕的肌膚,悅耳的歌喉與玉杯的嗡鳴相伴相隨,一時間風也輕,情也軟。 “亙古來命途難測,終落得情聲喑啞。待來年相逢不識,心癡惘天地為家?!?/br> “尋尋覓覓意難平,紛紛揚揚高樓塌。戰戰兢兢算籌謀,冷冷清清玄鐵甲?!?/br> “江山一場風華,萬物煎熬爐中,千百里芳菲轉眼空,浮生若夢,眾生心同?!?/br> 歌至終曲,蘇巽再次輕振玉杯,任由那梵唱般的清吟在室內繞梁回響,將最后一字的尾音拉得綿長,癡癡茫茫,如縷不絕,于無聲處聽驚雷,悄然攝人心魄。 段四早已聽得癡了,雙目一瞬不眨地注視著面前之人,胸臆中難以名狀的情緒激越難當,久久無法平靜。 分明是初次相逢,這位小倌卻莫名能喚起他心底致命的熟悉感,剎那間仿佛沒入迷蒙細雨中,心頭濕漉漉的,滿是無盡的空茫與冷寂。 “這首歌曲當真陌生的很,小女竟從未聽過……不知公子可曾聽聞?” 望見段四如癡如醉的神情,慕鸞心中生冷,已知自己希望不大,但仍舊不肯死心,企圖在曲詞或名聲上做些文章。 見段四同樣搖了搖頭,她不由更添了些底氣,諷刺地道: “說來也是,我見這唱詞間還帶著些兵戈戎馬的意味,在整曲花前月下的氛圍中顯得有些突兀,想來怕是些不甚入流之人所作,這才未能流傳開來吧?!?/br> “姑娘怕是多慮了,”蘇巽將散亂的鬢發別到耳后,輕嘆一聲,“此曲是我方才一時興起所作,此前自然不可能有他人聽聞過。至于其中剛勁武力的部分,乃是我的一點私心。畢竟淪落風塵并非我所愿,生為男兒,也不免會有些馳騁疆場、快意恩仇的情結難解?!?/br> “好,好一個馳騁疆場、快意恩仇,無璧公子實乃妙人哉!” 段四開懷大笑,暢快地鼓了鼓掌,面向慕鸞說道:“公子技驚四座,令在下佩服不已。那按照群芳宴的規矩,由無璧拔得頭籌,慕鸞姑娘,對不住了?!?/br> “無妨……是我技不如人,有眼無珠,那便祝愿二位公子共度良宵,不負韶光,慕鸞先告退了?!?/br> 諷刺不成反被譏嘲,慕鸞的面子幾乎要掛不住,此時簡直覺得多留在房中一刻都是煎熬,尷尬地福了福身,倉促間只來得及端起酒壺和酒盞擺上托盤,連灑出來的酒液都顧不上處理,便快步向房外走去。 眼看著她四平八穩地走到了房門口,腳下卻忽然一個趔趄,瞬間失去平衡,連人帶物摔了個大馬趴。 玉制的酒壺哪里經得起這樣的震蕩,落地的瞬間便碎作了好幾瓣,里面盛滿的酒液也隨之潑了慕鸞滿身。 剎那間血色羅裙翻酒污,即使想去別處落腳也不能夠了。 “誒,姑娘,你沒事吧?” 段四見她摔倒,急忙上前查看,蘇巽也走到慕鸞身邊幫她將酒壺的殘片收集起來,動作間,左手手腕處似有光華流轉。 三人很快將現場收拾停當,然而不知什么原因,酒壺碎片似乎缺了數枚,玉杯也只尋回了一盞。 慕鸞又在門口仔細找了半晌,確認沒有什么遺漏,這才告辭快步離去。 她離開時臉色很不好看,段四忍不住尋思,倘若他再挽留這姑娘幾分,人家怕是要當場崩潰得哭了出來。 不論如何,群芳宴的規矩擺在那里,可怨不得他呀…… 他摸摸下巴,自我安慰似的笑了笑,便關上房門,轉身向桌邊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