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爹好容易才將崇少安撫下來,轉頭對我道: “晟鳴,阿睿這一趟趕路辛苦,你去廚房拾掇幾個小菜和好酒來,爹先與他敘敘舊?!?/br> 我點點頭,扯了塊帕子給賢弟揩淚,自己則小跑著溜到了廚房,將晌午時分便燉在灶上的rou羹端下來,切了塊牛油進鍋熱一熱,又蒸上兩升黍米飯,便開始搗鼓起犒勞賢弟的家常菜來。 臨走前我看著那相攜在庭院中坐下的兩個人,腦海里忽然冒出一個不合時宜的念頭。 其實眼前的這一大一小理應算是……公媳? 我一邊看著鐵鍋一邊發呆,想到徐靜楓當年被人劫獄出京,三年來都生死未卜、下落不明,我曾想過他許是早就和崇少兩人雙宿雙飛了,可看崇少如今這眼淚汪汪的悲催面相,又哪像是見過那廝的樣子。 半炷香功夫后我便端著炒好的小菜出了廚房,都是賢弟喜歡的菜色,還加了些他以前從未嘗過的正宗蜀地風味,想必會教他對如今無所不能的兄長刮目相看;躊躇滿志地到庭院中時,爹卻已是沒了蹤影,只余下桑樹旁一個淚痕未干的崇賢弟。 見我四處張望著,崇少便擤了擤鼻子,小聲道:“裴伯伯說家里沒什么好酒,不可怠慢了我,所以出門上鄰近的酒家打酒去了,我沒能攔住,所以……” 我這才一拍腦門,心道怪自己還未來得及跟爹說我從山賊那里繳來了幾壇好酒,便不以為意地將吃食一一擺上庭院中的石桌,開了一壇招呼起賢弟來: “無事,待會兒便回來了,咱們哥倆先吃上,你也餓了吧?!?/br> 崇少頓了一下,似乎覺得不等我爹回來便率先開吃有些不合禮數,奈何他方才便腹中饑鳴,又許是覺得我們父子于他來說不算外人,此時便也顧不得許多了,徑直接了我的筷便狼吞虎咽起來。 我悠然地看著自家賢弟喝酒吃菜,末了問一句: “如何,愚兄的手藝還不錯吧?” 崇少一呆,抬起粘著幾顆米粒的臉看著我,許久才驚嚇似的縮回筷,結結巴巴道:“這、這些菜式都是晟鳴兄親手做的?” 我飄飄然地點一點頭,正矜持地打算在他夸獎我時謙虛幾句,卻見崇少驀地又紅了眼眶,盯著自己碗中的飯菜沉默了一會兒后,低下頭來喃喃道: “這都怪我……怪我崇睿太沒本事,才會連累得晟鳴兄和裴伯伯在這里受苦,連飯都要自己煮……” 我聽得哭笑不得,打斷他道:“自己煮飯怎么了?你在京城時不也總天天煲那些稀奇古怪的藥膳嗎,我又不是沒有手腳;今非昔比,難道還要專門請個廚娘來干活不成?!?/br> 崇少苦澀道:“君子遠庖廚,我那是興趣使然,你又怎么能一樣……” 我搖搖頭,抬起筷便敲了一下他的腦門,指著自己一身颯爽的勁裝道:“如你所見,愚兄如今可是叱咤一方的大俠了,你見過哪個不會自己解決伙食的大俠?” “……” 崇少聞言憋了半晌,許是覺得我這話說得在理,便也終于不再跟我糾結此事,轉而放下碗筷在這陳舊的宅院中走來走去,見我的房門似是沒有閉攏,便微凝起眉走了進去;我也抄著肩跟在他身后,想要看看他意欲何為。 崇少站在我棲居了半年有余的小屋里,看著那張簡陋的木板床發呆,良久才不可置信般歪著腦袋喃喃道:“木板床……?” “不是木板床,還能是極樂侯府的髹漆金鑲紫檀木床不成?!蔽姨拗?,不以為意道,“愚兄現今也只是靠做點小買賣來過日子的尋常百姓,隨遇而安罷了?!?/br> 崇少上前仔細觀察著我的床,半晌猛地轉過身來,扶住我的雙肩抖動片刻,眼底的沉痛之色更甚了: “木板床,晟鳴兄你從小到大幾時睡過普通的木板床?侯府的床褥都定得鋪上三層厚厚的天鵝絨才成,這等粗制濫造的木板……我也只是在趕考時睡過幾日學舍的木板床,那簡直、簡直是受刑啊……” 我平靜道:“我可睡三年了。也沒什么大不了的?!?/br> …… 崇少看著我,我看著崇少。 他泄氣般松開了我的雙肩,仍是雙眼紅通通地回到桌前坐下,一言不發地往嘴里扒著飯,一副懊悔自責至極的模樣,仿佛我淪落到這般田地都是他的過錯一般。 我也懶得理他,抬眼看了看西邊的天色,便道:“你先吃著,愚兄去看看后山的地,今兒個從隔壁賣豆腐腦的老劉頭那里討到了些防蟲藥,得趁天黑前趕緊去灑一灑?!?/br> 只聽得啪嗒一聲,崇少手中的筷子便驀然落了地。 他怔怔地抬起頭來,看向我的神色更微妙了。 “晟鳴兄你……還種地?” 第51章 …… 我看著自家已然驚嚇得連話都快說不囫圇的賢弟,有些無奈地揉了揉腦袋。 萬萬沒想到時隔三年碰面,我還沒被做了官后氣質大變的崇少嚇到,難以接受的倒是他這個本就深知我稟性的老友。 好在我爹終于適時地趕了回來,搬了好幾桶這方圓百里最為昂貴的佳釀,看得我頗有些rou疼;不過想來既是與崇賢弟共飲,做兄長的總不至于這么小氣,便將那桌上的菜盞收拾一番,給爹也騰出了位子。 三人把酒言歡,只口不提這幾年來各自的酸甜苦辣,崇少也沒了剛開始的那一分拘束,舉手投足間儼然還是那個胸無宿物的傻小子,痛痛快快地喝起來;夜半我看著醉倒在桌上的兩人,進屋拿了兩條毯子來給他們披上,然后仰頭看了看漫天的星光,這才一個激靈想起正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