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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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注意也被隋輕絮察覺到,她原只是聽著哥哥說話,不期然感受到一束目光落在自己身上,便也忍不住回視而去。 竺蘭立刻不好意思地挪開了視線,垂眸去剝螃蟹。 隋輕絮知道這是魏赦的妻子。老實說,今日一見魏赦,他那副俊美疏闊之態,著實令她亦有幾分驚艷。不過,她這次去看外公,已許了人了,她的眼中自然不會再容得下其他,再看魏赦和他的夫人,她便已十分坦然,竺氏秀麗如蘭,柔美脫俗,不遜于她,魏赦與她恩愛也是正常。想必是因為從前魏家老太君的那番心意,她心底有少許芥蒂而已。 筵席未散,阿宣突然說要解手,竺蘭于是抱了他出門去。 見桌上兩人相談甚洽,隋輕絮也實在聽不進男人的這些話,也告了辭,“王兄,我也去了?!?/br> “也好?!?/br> 隋輕絮落落大方地對兄長福了福,又對魏赦也福了福,轉身循著竺蘭來時之路走了回去。 阿宣還小,就蹲進草叢里解完了手,回頭提上褲子,轉身欲喚娘親,卻撞見竺蘭正一個人坐在拐角的回廊底下靜靜地出神,也不知在想什么,他好奇不已,也忘了去喚娘親了。 他在原地困惑地待著,這時,適才那個好看的姊姊走了過來,衣履風流,看得阿宣兩眼發直。 跫音響起,竺蘭回過神,只見隋輕絮已到了跟前,于是匆忙起身,還沒說話,她的一雙手已握住了她的,微笑道:“若是行禮就不必了,我有幾句話要同姊姊你說?!?/br> 竺蘭微愣,也回以笑容,“嗯?!?/br> 她仍是有幾分心神不寧的模樣,隋輕絮將她扶到一旁,兩人坐了下來,“姊姊你還好么?” 見隋輕絮如此大方溫柔,竺蘭心里也沒有什么顧慮了,笑道:“還好,只是有些犯困?!?/br> 隋輕絮回頭望了眼來時空曠的回廊,又轉面,對竺蘭道:“其實,我對魏赦從無那般的想法,姊姊你勿多慮。當初老太太有心命人來這邊牽線的時候,我就說不好,為了躲他,才借著探望外公的名義避了出去,也對王兄說了,對魏赦無意。請你容諒,是因為當初魏大公子的名聲在外,我……應是傳言有誤罷,不過,瞧他和姊姊在一起,我心里卻很坦然,沒什么過不去的?!?/br> 永??ぶ鞔_實如傳聞之中那般大方,倒襯得她方才的一番自鄙有點可笑了,不過在隋輕絮面前,她是真有些自慚形穢,這位永??ぶ髀敾弁ㄍ?,玉容冰心,實在高出她許多,從前面對太子妃那般絕色人物,也不至于讓她如此。 “這番話我說與姊姊你聽就是了,不方便再告知魏公子。眼下魏公子與王兄是朋友,我不希望因為這樁舊事,而令我們之間產生隔閡。其實這一次回外公那兒,我也找著了自己的真命男子,只是還沒對王兄說?!?/br> 竺蘭困惑:“郡主……為什么不說呢?” 隋輕絮垂目,幽幽地嘆了一口氣,“我也是才回,就聽福春說起了哥嫂的事,哥哥這樣,我心里也很是難過。我從生下來,父母便雙雙逝世,是哥哥將我拉扯大,他是我唯一的親人了,長兄如父,我心里對他既依賴,又敬重,見他如今這樣,我怎么好一個人歡歡喜喜地出門呢?!?/br> 竺蘭頓了頓,道:“郡主,此事,也非你我所能左右,郡主不必苛責自己,令兄是君子如玉的人物,想來是只盼見你幸福而不忍你為了她耽擱了自己的姻緣的?!?/br> 隋輕絮微愣:“你也知道我哥嫂的事嗎?” “知道一些?!斌锰m觀她臉色,小心地如實道,“當時也是我為郡王舉薦了百柳湖的女神醫??ね蹼m未明說,但從他的反應和種種奇怪的地方,我也猜了出來,這個女神醫恐怕就是先郡王妃。但因為當時圣旨下達,我不得已跟隨欽差先行一步赴往神京,不知道我離開玄陵以后,郡王有沒有又回去找過女神醫?!?/br> 隋輕絮嘆道:“找過的,但嫂子和離后已另嫁他人為妻了,哥哥得知真相以后,很是受打擊,一夜……就成了這個樣?!?/br> 她的話,令竺蘭想起了那個跟在神醫身邊,極得她的信任,身材瘦削頎長,濯濯如春月柳的青年,頗有幾分冷漠風流之態,又勝在年輕力盛,相比這十多年來自苦自怨的郡王,猶如盛夏之日,有的是沛然的精氣。 她不再說話,只是,心底稍有點惋惜。 …… 魏赦從席間出來以后,已是傍晚,只能在王府留宿。 已經吹燈許久,竺蘭好像仍然保持著方才的姿勢一動不動地望著帳頂,魏赦好奇,臂膀橫了過來抱住了她的腰,連人帶被地一齊摁進了懷中,嗓音低沉而慵懶,朝她的嘴唇貼了過去:“怎么了蘭兒,難道是隋輕絮給了你氣受?” 竺蘭見他臉色認真,忍不住笑他:“夫君你真當自己是香餑餑啦,別的人都要喜歡你?” “不是你要吃醋的么?!蔽荷獍櫭?,盯著她。 竺蘭從被褥底下伸出了臂膀,也反箍住了他的腰身,“不是因為郡主,是因為郡王,他很消沉是不是?” 魏赦想了想,席間的隋白雖然形容落魄,但侃侃而談一如往昔,并不像是什么竺蘭所說的什么消沉,對她將心放在別的男人身上,自己卻有了幾分泛酸,欲懲罰她一回,便朝她壓了過去,扶住她腰欲使壞。 嘴唇都湊到了竺蘭的紅唇上,才咬了一口,她突然“唔”了一聲,魏赦吃了一驚,竺蘭突然揮臂,一雙小手將他掀翻在榻,朝床榻外伏低了下去,“嘔——” 魏赦怔住了,回過神來忙扶住了竺蘭的后背,輕拍她肩膀,臉色慌張:“怎么了?” “蘭兒?!?/br> 她身子雖然瘦弱,但一向不出什么毛病,這還是頭一回。 竺蘭干嘔不止,好容易緩和了一些,臉色蒼白而憔悴,仰躺回了榻上,嬌喘微微。 察覺到枕邊人僵住的身子,似不敢動彈,竺蘭回眸,卻見魏公子幽幽地凝著自己,口吻仿佛帶著幾分怨味:“你嫌我了?我親你,你就受不了了?” 竺蘭也不知怎的,便眉頭一皺,古怪地笑了起來。 “你……你還笑!” 魏公子控訴她。 “不是?!?/br> 無論她如何解釋,他都擺出一副不肯卒聽的架勢,竺蘭無可奈何,摟住了魏赦的肩背傾身而上,人壓在了他的身上,賞了索吻的魏公子一記深吻,令他如愿以償以后,她才眨著水汪汪的一對眸子,寵溺地望著魏公子道:“還不確定呢,魏公子,也許你又要做爹啦!” 魏赦是真真地呆若木雞。 竺蘭又獎了他一記吻,才離開他的薄唇,輕哼:“怎的不說話?” 傻了嗎? 好半晌,魏赦都如墮夢中,幾乎不敢相信方才竺蘭說了什么。 第一次,有阿宣的時候,老天沒給他知道的機會,他就被大水沖走了,她十月懷胎,艱辛異常,他也不在她身邊。后來雖然認回了阿宣,但卻時時地有一種如在云端之感,覺著這兒子他沒付出什么,得來得太便宜。 他僵了半邊的身體,忽然彈了一下,似觸動了什么機括,竺蘭“哎喲”了聲,差點被魏赦弄下去,他忙伸出了臂膀緊抱住了竺蘭,一眨不眨地盯著她,半是懷疑,半是驚喜,“是么?你再說一遍!” 竺蘭把臉埋到魏赦的頸窩處,悶悶地道:“還不確定呢,只是月事停了兩個月了,最近又有些癥狀,和懷阿宣的時候簡直一樣……” “唔,女神醫不是在么?明天我們去螺山,正好讓她給你瞧瞧?!?/br> 魏赦有些語無倫次,說話都磕磕絆絆的,還嘴瓢把“女神醫”三個字都說錯了。 真實得有些過分可愛了! 人家女神醫,是專門醫治疑難雜癥的啊,孕婦也上趕著讓人診脈,也不怕人嫌棄。 不過魏公子這么高興,她都不忍心打攪到他的歡喜了。 有阿宣的時候,她就沒忍住想,要是夫君還在人間,得知他們有了孩兒,不知會多高興??!她這輩子是瞧不見他的那般歡喜了。 今晚,終是能夠如愿以償。 魏赦小心翼翼地抱著她,輕輕撫她平坦的腹部,要不是她攔著,他就要瘋瘋癲癲地鉆進被褥里和她肚子里的小生命對話了!都說了還不肯定呢。 “夫君?!?/br> 魏赦“嗯”一聲,揚了揚軒眉。 竺蘭抱著他的脖子,貼著他的肩膀而臥,溫聲道:“如果真的是的話,你盼著是兒子還是女兒?” 魏赦單是一想,眼睛都變得格外溫柔了,親了親她的發鬢,“阿宣盼著meimei,我盼著女兒,但要是還是兒子,我也會一樣愛他,只要是我們的寶?!?/br> 那就好多了。 不論盼生兒子還是女兒,都是壓力,魏赦這保證還算奏效,竺蘭徹底開懷了,親了親他,不等魏赦低頭,她便立刻投降:“我乖乖睡覺!” 說著,人已經閉上了眼,似睡了過去。 留下魏赦一個人,望著懷中的妻子,發呆傻笑,直至天明。 翌日一早,魏赦與竺蘭辭別隋白與隋輕絮,說還要走一趟百柳湖,女神醫點破了魏赦熱癥的根治之法,也是有恩。但說這話的時候,隋白卻保持沉默,不知他心思如何,魏赦與竺蘭對望了一眼,相顧無言。 隋白轉身去,回屋取了一支玉簫,雙手捧著交到了魏赦面前:“請替我將這支玉簫交給女神醫,告訴她,隋白別無他意,只是承諾不敢忘,不敢做失信之人,請她收下。若她為難,不肯收下,魏公子——” 他看了一眼手中通體瑩然的簫,滯了一滯,隨即自嘲一笑,“就請扔進百柳湖,切勿告知我?!?/br> 魏赦取了玉簫,五指收緊了握在掌中,微微皺眉,面色凝重,“敬諾。保重?!?/br> 作者有話要說: 阿宣有了寶貝meimei啦~ 第92章 螺山的女神醫不愛金銀玉帛, 對非疑難之癥也并不熱衷, 可以說她仁慈濟世, 也可說她脾氣古怪,這一次魏赦依照她的心意,準備了許多螺山上不曾有的珍惜花種子, 尤其是天竺蘭。童子大喜過望, 立即就替女神醫答應了下來, 將魏赦與竺蘭恭恭敬敬地請上了山。 螺山上的草廬坐得結結實實, 仿佛不沾人間煙火氣。 陽春白雪之前, 竺蘭佇立了片刻,忽想起了曾經懸于壁上的一支玉簫,那玉簫斷作兩截, 記得她曾問過郡王, 隋白告訴她,那支玉簫當年爭吵時雙成摔碎的。此際,看到這種種, 竺蘭心里多了一念。 女神醫身邊的青年護衛,臉色依舊淡漠地將他們請了進去,竺蘭左顧右盼, 卻不見了墻壁上的那支玉簫。 見青目光銳利,一眼便瞅見了魏赦掌中所持之物,立時皺起了眉,臉色變得深暗:“魏公子稍待,主人容后便到?!?/br> “也好, 有勞了?!?/br> 魏赦笑道。 昨晚以后,他對竺蘭看顧得愈加小心,當即扶了她在簾幔前按照慣例坐下。竺蘭被他的這種小心弄得哭笑不得,都還不肯定呢,他就這樣。雖則她有些經驗,知道是八.九不離十,不過還是有些七上八下的,等醫者確認過,才能真正地斷定。 等了少頃,童子命人送糕餅來,竺蘭客氣地用了一塊。 身后突然傳來一連串輕盈的跫音,似踏在蓮花上,竺蘭一回眸,竟然發現是女神醫,她并沒繼續藏于簾后,這一次竟直接現身了。不過她的頭頂依舊戴著一頂雪白垂幔的冪籬,遮蔽了姣好無暇的容顏,但雖不見面,她的一舉一動無不彰顯著這是一個稀世美人。柳氏的容色已算是上等,年輕時想必更是風華無雙,而能令隋白一見便為之傾心若狂的,當然便更是絕色。 有時候她很認可魏公子,譬如他說,一見鐘情的都是好色之徒,中意的都是臉。雖然他自己亦不例外。 女神醫仍然不肯露出廬山真面目示人。竺蘭雖稍有遺憾,吐了口氣,卻并未說什么。她發現見青的目光始終不離女神醫,充滿了敬仰和戀慕,甚至隱隱然有一份寵溺,心中暗忖他們之間必定十分恩愛,難怪郡王看見了以后便失魂落魄至那樣了,再也不敢上螺山了。 魏赦起身行揖禮道:“內子昨夜嘔吐不適,未知緣故,還請女神醫示下?!?/br> 冪籬的垂幔微微晃了一下,她的面容轉向了竺蘭,道:“隨我入內?!?/br> 她大約也猜到了竺蘭的身體狀況應是關于婦人之事,私底下問會照顧竺蘭一些,竺蘭點了下頭,讓魏赦在外邊稍稍等待一下,起身隨著女神醫邁入了廂房。 果然不出所料,一番望聞問切之后,女神醫斷言她這是害喜的癥狀,是有了身孕,只是思慮過重,又受了些寒,讓她這段時日勿大悲大喜,為她開了一個安胎的方子,令她凡事無須多費思量,安心服用、安心待產即可。 也是到了這時,竺蘭才把心頭疑惑釋出:“我有一句話,也不知道當不當問,可是我們很快便要離開玄陵了,請女神醫恕我斗膽吧?!?/br> 見她鋪開紙,取了一支兔毫,蘸了濃墨便垂眸書寫起來,竺蘭忍不住提出了心中疑問:“因我第一次來時,見到了女神醫掛在藥廬里的一支簫,斷為兩截,但神醫依舊妥帖地收藏著,所以心有疑惑?!?/br> 她書寫之手不停,兔毫底下泄出了數排娟秀清潤的的小楷。女神醫頭也沒回地澹澹道:“我和隋白的事你不是已知道了。是我摔碎的簫,但那簫與別人無關,乃是我父親遺物,我將它收了起來?!?/br> 原是如此。 竺蘭偷覷了女神醫一眼,知道她不愿提及郡王,也不敢再多問了。 藥方子寫好以后,魏赦在外叩門,女神醫道了一句“進”,魏赦便匆促地推了門大步朝竺蘭走了過來,他蹲在她的身側,小心地問道:“怎么了?” 竺蘭笑著朝他點了點頭。 魏赦歡喜地一蹦三尺高了,將竺蘭一把擁住抱了起來,轉了兩圈,還是竺蘭讓他不要發瘋了,她才得以平穩落地,魏赦捶了一下自己腦袋,“我是昏了頭了,蘭兒不能再如此受顛?!?/br> 倒是一旁的女神醫,坐在書案旁一動不動,似有些恍惚般凝睇著他們倆。 微風掀動了她的雪白垂幔,她猶若回神,起身欲朝外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