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蘇棠是被臉上的濡濕感弄醒的。她迷迷糊糊睜開眼，發現自己正仰面朝天的躺在地上，頭頂是一輪碩大的圓月。

    她盯著眼前那瓦亮的大月亮眨了眨眼，然后猛地坐起身。

    這里是哪里？她在干什么？

    “你，你醒了嗎？”身邊傳來一道軟糯糯的小奶音。

    蘇棠轉頭看去，只見自己身邊不知何時站了一個瘦瘦小小的小孩。

    小孩看著也不過七八歲的模樣，渾身臟兮兮的像是從來沒好好洗過澡?，F在是初春的天，天氣料峭陰寒，小孩只穿一件空蕩蕩的單衣，光著一雙腳站在那里，露出那張黑乎乎的小臉蛋，渾身上下只有一雙眸子干凈澄澈，十分漂亮。

    只可惜，沒什么神采。

    蘇棠動了動自己完好無損的胳膊腿，有些疑惑。她不是被那長頭發吃了嗎？怎么會在這里？

    “小孩，這里是哪??？”蘇棠從地上爬起來。

    “是，是我住的地方?！毙『⒈е浑p臟兮兮的小手，十分緊張的站在那里。

    住的地方？

    蘇棠站起來四處打量，這是一座很破的小院，除了她身后的半拉破棚子，旁邊還有兩間較為完整的屋子，雖做不到冬暖夏涼，但起碼不會穿風漏雨，勉強算是個窩吧。

    蘇棠注意到小孩腳邊有個還算干凈的碗，里面是一點米粥。

    蘇棠下意識伸手抹了一把臉，然后糊下來一手的米。

    蘇棠：……原來剛才不是下雨，而是下米粥？

    “是你喂我吃的米粥嗎？”蘇棠半蹲下來看向面前的小孩，并重新注意到小孩的眼睛。

    現在雖然是黑夜，但那月亮卻亮的奇怪。將這座院子照得十分亮堂，甚至堪比白晝。

    蘇棠抬手試探了一下，小孩毫無反應。原來……是個小瞎子嗎？蘇棠的心里升起一點憐憫之心。

    小孩小心翼翼地點頭，“吃點米粥，就會好了?！?/br>
    “謝謝你的米粥?！碧K棠伸手揉了揉小孩的小腦瓜，然后站起身，在身上左右摸索，最后萬分不舍的把自己從陸老爺那里偷的一袋子仙女果遞給小孩。

    “喏，這個給你吃，很好吃的哦?！?/br>
    小孩一臉緊張又期待的接過，連那雙黯淡的眸子都似乎發出了光亮。

    小孩緊張地搓了搓兩只小腳丫。

    這是第一個這么溫柔的摸他頭，給他東西吃的人。

    蘇棠又摸了摸小孩的腦袋，正要走，那邊小孩突然摸索著伸手扯住她的袖子，小小聲道：“jiejie別去屋子，會被打的?！?/br>
    打？這是什么意思？

    蘇棠一臉的不明所以，她正邁步的腳卻突然被不知道什么東西絆了一下。

    蘇棠以狗吃屎的動作摔到地上，她一臉氣憤地跳起來，正想問候一下那東西的十八代祖宗，一低頭就看到了那坨黑乎乎的頭發。

    蘇棠：……你是我祖宗。

    蘇棠就差點給這坨頭發跪下了！您怎么陰魂不散呢？

    “你別跟著我了啊?！碧K棠委屈至極。

    小孩磨蹭的腳步一頓，他抱著懷里的小袋子，瑟縮著往后退一步。

    小孩身體小小的，手也小小的，就連踩在地上的腳丫子也小小的。那副瑟縮恐懼的小表情讓人看一眼便平添幾分憐惜同情之意。

    起碼蘇棠突然覺得自己母愛泛濫。

    真是個討人心疼的小小人。

    蘇棠趕緊道：“不是說你，不是說你?！?/br>
    正說著話，那坨頭發盯著蘇棠歪了歪頭，然后突然暴長，變成與蘇棠等高的模樣。月色中，一張臉緩慢從那坨密密麻麻的頭發里顯露出來。

    蘇棠身體僵硬地站在那里，盯著面前這張三百六十度旋轉仿佛旋轉木馬般的艷鬼臉，崩潰成坨。

    “啊啊??！”她一拳打上去，正中那張臉中間。

    這張艷鬼臉觸感柔軟，像面團似得將蘇棠的拳頭包裹了起來。

    蘇棠立刻就產生了一種自己會被吞噬的感覺。她馬上把爪子收了回來，握得緊緊的，然后就看到剛才那還被自己打的凹陷進去的半張臉像棉花似得復原。

    “jiejie，你怎么了？”站在蘇棠身邊的小人聽到蘇棠鬼哭狼嚎的聲音，有些緊張，“jiejie，別出聲，祝mama會不高興的?！?/br>
    祝mama？

    “你個小兔崽子，深更半夜的鬼哭狼嚎什么？是不是又皮癢了？”一道驚雷乍起，祝mama手持粗木棍，氣勢洶洶的從旁邊的屋子里推門走出來。

    頭頂那輪明月又被深沉的鬼氣遮蓋住，吃的肥膘壯的祝mama直奔小人而來，看到站在一旁的蘇棠，一愣，語氣不善道：“你是誰？”

    祝mama看不到那坨翻滾的黑發，她瞪著一雙牛眼看向蘇棠。

    蘇棠以為這是院子的主人，趕忙道：“我只是路過的?！?/br>
    “路過？”祝mama見蘇棠雖生得好看，但身上穿的著實樸素，也沒什么飾品，便不客氣道：“快走，快走?！?/br>
    蘇棠自然要走，不過她都不知道這是哪，要怎么走？

    “這位大媽，我想問問這是……”

    “小兔崽子！又偷我的米！看我今天不打死你！”祝mama看到小孩腳邊的碗，又是一頓罵，然后高舉著棍子，對著小孩上去就是一腳。

    祝mama人高馬大，小孩瘦弱不堪，被一腳直直踹開兩米遠，重重地跌在地上。

    蘇棠驚了，“你在干什么？”

    祝mama仿佛根本就沒聽到蘇棠的話，掄著那大粗棍就要朝小孩打下去。

    蘇棠面色大變，趕緊上去一把抱住那大木棍。

    這么粗的木棍，這女人力氣又那么大，一棍子下去這小孩還不得被打死。

    祝mama力氣確實是大，蘇棠實在是攔不住她。

    她眼疾手快地從懷里掏出一個紙人按在祝mama的額頭上，然后道：“別動?！?/br>
    祝mama的身體果然僵住了，不過嘴里還在罵罵咧咧。等祝mama發現自己動不了的時候，一張老臉都被嚇白了。

    蘇棠給祝mama貼的叫聽話小人。只要貼了這小人，不管主人說什么話，祝mama不管嘴上多罵罵咧咧，心里多不情愿，也還是要照做。

    “邪術，你是鬼，你是鬼……”祝mama盯著蘇棠，雙眸圓睜，一副馬上就要嚇暈過去的樣子。

    蘇棠道：“我可不是鬼，我是仙人?！?/br>
    “仙人？你是仙人？你難道就是陸老爺請回來的仙人？”祝mama是個欺軟怕硬的，立刻就開始求饒，“仙人在上，老奴有眼不識泰山，還請仙人放過我吧?！?/br>
    蘇棠抬手，示意祝mama先別說話，然后故作深沉的抱胸問她，“這是哪里？”

    祝mama哆哆嗦嗦道：“陸，陸家?！?/br>
    原來她還在陸家。

    既然知道自己是在陸家，那蘇棠也不急了。

    “你做什么要打人？”

    “都是這小兔崽子，他偷我的米！”祝mama語氣一變，面露兇狠。

    蘇棠低頭看了一眼不遠處那只碗里的米粥，這應該是剛才小孩救自己用的。既然是自己的臉“吃”了，那就由她來付錢吧。

    蘇棠十分心疼的從繡花鞋里摳出來一枚銅板，塞到祝mama的衣領子里，大氣道：“就當是我買的?！?/br>
    祝mama：……現在的仙人都這么窮的嗎？

    不對。蘇棠突然反應過來，“你是陸家的仆人？”

    “是?！?/br>
    “那我吃的應該是陸家的米吧？”

    祝mama面露心虛，“確，確實是……”

    蘇棠趕緊把那一枚銅錢摳了回去。

    祝mama：……

    把那枚銅錢塞好，蘇棠又指向那小孩道：“那是你的孩子？”

    祝mama雖然身體不能動，但蘇棠在她臉上看到了明顯的嫌棄厭惡之意，甚至還有一絲絲懼色。

    “誰倒霉催得生這么個孩子??！仙人啊，那可不是我的，他就不是個好東西，您可千萬不要被他給騙了，他娘就是因為生了他才死的?！?/br>
    蘇棠立刻道：“胡言亂語?！蹦赣H的死怎么能怪到孩子的頭上呢？

    蘇棠一轉頭，果然看到小孩低垂著小腦袋，使勁摳自己的手。

    蘇棠看到他手背上抓出來的血痕，立刻一臉心疼地抓住他，“不要這樣，會疼的?！?/br>
    “仙人啊，您可千萬不能碰他，這樣是會帶來厄運的！”祝mama急得叫起來。

    蘇棠沒從小孩身上看到任何黑氣，她覺得這就是一個普通的小孩。而想起剛才祝mama的兇狠模樣，蘇棠又掀開了小孩的衣服。

    小孩嚇得一個機靈，緊張的往后倒退三步，揪著自己的衣服，睜著那雙無神的大眼睛囁嚅道：“姐，jiejie別打我……”

    蘇棠趕緊安撫道：“我不打你，我就是看看?！闭f完，蘇棠掀開了小孩身上那件單薄到可憐的衣服。

    小孩身上只一件破爛的臟衣服，甚至連原本的顏色都看不出來了。就那么松垮垮的掛在身上，破了好幾十個洞，簡直就是一件招風衣。

    小孩還算干凈，蘇棠一眼就看到了他瘦弱身體上那堆新鮮的傷痕，還有一堆舊傷痕。

    這么小的孩子，居然下這么重的手！

    蘇棠頓時怒了。

    祝mama注意到蘇棠面色，趕緊解釋，“仙人啊，這怪物是打不死的，他就是只怪物啊，您趕緊收了他吧！最近宅子里的怪事說不準就是他弄出來的！小小年紀就殺人，長大了還怎么得了！”

    “不是我，不是……”小孩一臉驚恐地瞪圓了眼，然后跌跌撞撞的往回跑，一頭扎進不遠處的那半拉破棚子里。

    蘇棠注意到破棚子里有一只缺了一大塊的碗，還有一些幾乎分辨不出是什么東西的小破爛。

    “這里是你住的地方？”蘇棠盡量放輕腳步，走到小孩面前。

    小孩埋在一堆爛稻草里，緊緊抱著懷里的仙女果，小心翼翼地點頭。

    蘇棠走近了聞到一股味道，又腥又臭。這半個棚比豬棚還臭，根本就不像是人住的，蘇棠甚至覺得連狗都嫌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