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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連咀嚼著對方的這句話,附和地點了點頭:“確實如此?!?/br> 兩人的目光重新看向窗外,山下萬點燈火綻放,如同黑暗中張開的一只神祗的眼睛。國王長久地遙望著,忽然開口道:“煙火演出開始了?!?/br> “哪里?”海連看了一眼腳下的久夢城,時辰未到,大家還在沉醉于歌舞之中。 “在我們的身后?!卑屠栈卮鸬?,“我猜西莫納的人手此時已經轟開了皇宮的東門,而另一隊人大概是從棲梧臺繞路,堵住了我逃生的去路。男人們的慘叫聲已經響起,大概再過半刻鐘,我們才能聽見宴會廳的那些貴婦們的尖叫?!?/br> 海連怔了怔,陡地一驚:“——你早知道今日會發生宮變?!” “為什么不知道?”阿巴勒與年輕的刺客對視著,他被毀容的半張臉皴皺著往上揚起,“我說了,我有一只好鼻子,能聞到千里之外的硝煙味,當然也能聞到臣下們的貪婪野心?!?/br> “那你……” “我明白你想問什么,問我為什么不抵抗,為什么不逃走,是么?”阿巴勒攤開雙手,頸前的金飾叮當作響,他的聲音宛如惡鬼,喑啞難聽,“繁水去年夏天被海水倒灌,導致作物匱乏,國庫空虛,他們在加揚增派了五萬人,我就得往加揚增派七萬人,才能讓當地的居民不被洗劫一空,婦孺不至于像他們的國民一樣橫尸荒野?!?/br> 海連想起了伊洛娜一家。 “莫亦人想成為海上的新王,妄圖聯合大川和十六島的廢物們將緹蘇的對外的航線封鎖,他們要占領大海。而我寧可毀了沙鬼灣,也不會讓他們得償所愿?!?/br> 海連想起了費科納,上尉,冬日冰冷的海水。 “我當然知道西莫納要謀反。當他恭謹地跪在我面前時,我能聞到他身上散發出的臭味?!卑屠章曇羝届o,“他前往鷹歸山頻繁見我那位小侄子,聯系各城的駐軍,在泥巴區散播對我的嘲笑,他將我手中的籌碼盡數外調,令這座有五十萬人口的首都宛如一個不設防的幼童,我都知道?!?/br> “但我不得不這么做?!彼_向前,海連幾乎是本能地往后退了一步,“因為我是緹蘇的國王,我做的是君王該做的事情。包括死亡?!?/br> 阿巴勒一字一句道,“不管被毒死,被剖開心臟,還是被套上絞索,我的腳都不會離開皇宮半步?!彼坪跸氲绞裁?,嗤笑了一聲,“當然,世上也有棄城出逃的君王——秦炾那個老家伙,如今不也活得好好的么?可如今誰看得起南宏,誰不把遲錦城當成喪家之犬舔舐傷口的狗窩?” 國王在他面前從容微笑:“小刺客,現在你還要問我為什么不逃走,不抵抗么?” 海連冷汗涔涔而下,無聲地又退了一步。他終于明白了那股詭異的壓迫感從何而來。 是的,他可以殺死逃竄的膽小鬼,但無法殺死一個真正的君王。 ——莫非富麗堂皇的宅邸,珠圍翠繞的生活已經將你徹底蒙蔽,未來的自由與曾經誓言已無法將曾經你喚醒? ——不,我沒有。只是那位父親,他似乎真的相信我是他的女兒,將我視如掌上明珠。我那顆早已臟污的良心在不斷的譴責我,斥罵我。 當周不疑將第三顆糖丟進嘴里的時候,秦唯玉忽然又從船上匆匆下來了。青年快步走到方停瀾跟前,表情凝重:“船上有個東西你得過去看看?!?/br> “什么東西?” 秦唯玉咬了咬下唇,“我在下艙發現了不少軍火?!彼碱^緊皺,急急又道,“這些軍火不是我們的東西吧?西莫納為什么要在船上放這個?難道他發現我們想換船了?” 兩人飛快地對視了一眼,都覺得會是西莫納那只老狐貍會做出來的事。周不疑向他微微側了下頭,方停瀾吐了口氣:“行,我去看看,就麻煩你在這幫我等著?!?/br> 周不疑朝他擺擺手,應了一聲。 他順著秦唯玉的指引踩著樓梯來到內艙,大門開啟的一剎那,方停瀾聽見艙房內傳來咔噠一聲輕響,油燈昏暗的房間內,赫然站著數十名手持短火銃的水手,槍口齊齊直指向他。男人剛想掏出腰間火銃,后腦勺便碰到了一樣冷硬而冰涼的物什。 “停瀾,是你逼我的?!标愅醯钕氯崧曊f道。 ——是她逼我的。 ——我要去向富豪坦白一切,告訴他這個女人只是個狡猾的騙子,盜賊! 時間一分一分過去,終于來到了能聽見貴婦們呼救聲的時刻。海連知道自己不能再停留下去了。 “你還有什么遺言么?”他問道。 “小刺客,我得告訴你一點貴族的禮節,”阿巴勒咂了下舌,“在奪走別人性命之前,要報上你的名字?!?/br> “……” 好在海連并沒有猶豫很久,“……我叫海連?!?/br> “什么?” “海連,商海連?!彼貜偷?。 “商海連?”阿巴勒損毀的肌rou微微抽搐著,隨即男人本就佝僂的脖頸猛地前傾,再抬起時,他像是聽見了一個天大的笑話般放聲大笑起來:“——哈哈哈哈,這也是商未機的計劃的一環嗎?!” 海連還沒反應過來阿巴勒居然認識自己的父親,那張猙獰面孔便向他陡地欺近,“小刺客,我的遺言你可要聽清了。我的遺言是一聲詛咒,詛咒這個國家,這片骯臟土地,整個緹蘇會成為供奉我的祭品——”男人紅發灼灼,聲音宛如報喪的鴉啼,“為我陪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