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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停瀾莫名覺得有點口干舌燥。 他剛想移開視線,海連卻驀地抬起了頭:“你醒了?” 大概是自己蘇醒后水喝得太少了,燥熱感愈演愈烈,幾乎要沿著喉管往下燃燒。方停瀾干咽了一嘴的空氣,聲音沙?。骸靶蚜艘粫??!?/br> 海連皺了皺眉,注視了一會方停瀾后說:“你怎么臉紅得這么厲害?!?/br> 他說著便放下手里的活,欠身過來,用沒沾血的手背貼上了男人的額頭,片刻后嘖了一聲,“真有點發燒了?!?/br> 四荒八方諸神在上,方停瀾從沒如此慶幸過自己真的在生病。 他閉上眼,腦中飛快轉了一輪君子守禮之類的狗屁話后總算定了定神,再睜眼時又是游刃有余的方停瀾了:“折騰得一身傷,又在海里泡了那么久,發燒也正常?!彼D了頓,尾音刻意咬出了一點虛弱的味道,“只不過得勞駕海連閣下照顧我了?!?/br> 他每次這么調戲,效果都立竿見影。果不其然他的小海盜又沒好氣地瞪起了眼睛:“不用你說我也會照顧你?!?/br> 話雖如此,二十年來海連卻鮮少有照顧人的時候,他的朋友要么是無賴要么是硬漢,從來用不著他cao心;海語倒是病過,但小姑娘嬌嬌的,跟方停瀾這家伙又不一樣——何況他從沒想過方停瀾有如此弱勢的時候。此刻兩人離得極近,與他手背相貼的那片肌膚燙得厲害,仿佛他碰觸的不是方停瀾的額頭,而是灼灼跳動的心臟。 海連倏地收回了手:“……你還有哪里不舒服?” “沒了,”方停瀾笑笑,“硬要說的話,我有點渴?!?/br> 78. 入夜后方停瀾的病情似乎加重了,他嘴上起了一絲絲皴裂,喝下的一罐水沒一點作用。他病愈重,卻仍強打著精神不肯睡,海連氣得又要罵他,卻被男人拉住了手腕。 “你又忘了今天是什么日子?!狈酵懓氩[著眼,聲音有氣無力,“臨歲不要發脾氣,不然一年都會不順利,你爹娘沒告訴過你么?” 海連一時語塞:“我早忘了?!?/br> “今天是新歲?!狈酵懶Φ?,“我要是再多昏一天,年都得錯過了?!?/br> 海連扯了兩下自己的手腕,對方虛虛地拉著他不肯放開,他愣了愣才反應過來:“你要我陪你守歲?” “不行么?”方停瀾眨眨眼,“反正閑著也是閑著,不如賞賞月亮聊聊天?!?/br> “又不是纈月節賞什么月……”海連翻了個白眼,語氣卻不自覺地軟了下來,“我去拿瓶酒?!?/br> 他拎著酒瓶回來,還警告方停瀾不要肖想:“你只能看著我喝?!?/br> “是是是,我是病人,只配喝水?!狈酵懲赃吪擦伺?,給海連讓出了一個位置。二人并肩坐下,正面向洞外的海面。 巖洞外潮聲里夾著鷗鳴,巖洞內只有火苗啃食樹枝發出的嗶嗶啵啵聲,海連又往篝火里加了一把干枝:“得虧我在防水筒里放了火引,不然生火都是個麻煩事……” “你姓商?”方停瀾忽然問道,他見海連側過臉看他,又補了一句,“我翻了海神號船長的箱子?!?/br> “是,海連只是我的名字,商是我的姓?!狈酵懱拐\,海連自然也坦誠,“費科納說我阿爹是什么刺客大師?!?/br> “我知道?!狈酵懳⑿χ?,“我知道你父親許多事情?!?/br> “他也說知道我阿爹很多事情?!?/br> “那就看你相信誰了,”方停瀾道,“你肯信我么?” “我不知道?!焙_B搖了搖頭,“我的朋友說過你不可信,我的經驗也告訴我你不可信,你比久夢城里的最狡猾的治安官還麻煩,身上藏著的秘密多得數不清?!?/br> “海連……” “但是你前天幫我擋了一槍,又救了我一命,”海連打斷了他,“我確實忌憚著你,但同樣欠你一份天大的人情。所以我才說我不知道?!?/br> 方停瀾喉頭滯了滯,然后說道:“如果……如果我把所有的事情都告訴你呢?” “那我信你?!焙_B不假思索的回答。 真是不可思議。天牢里的酷刑,皇帝的威逼,梁王的利誘都沒能讓自己說出一句實話,如今只是注視著這樣一雙清澈見底的黑眸,方停瀾就做下了一個如此沖動的決定——如果讓周不疑知道了,估計對方能笑掉大牙。 他開始對商海連講述事情的一切,在這只有兩人的孤島上,仿佛正在對著天地立下一樁漫長的誓言。 他從前朝的傾覆說起,到天機庫的分裂,再到自己的母親和費祎,商未機拜入顓孫先生的門下,以及三人肩上的使命。他還說起了自己的父母的初見,二人的琴瑟和鳴;他也說了他自己,巍峨的泰燕皇城,小時候和梁王等人打的架,跟秦唯玉一塊養的一只蛐蛐,酥月房的點心,父親讓他學習的古怪功課,四荒的語言,火銃,機拓…… 一直說到了“裂國之戰”。 “我是前天才知道我娘的死因的,”方停瀾說的很輕很慢,“很多事情全得靠東拼西湊起來,她從家里消失的第二天,北漠人就停止了使用摧城火。我從沒把這兩件事聯系到一起?!?/br> “你阿娘……”海連一時不知道該怎么安慰他,他只好道,“她很厲害?!?/br> “是啊,”方停瀾垂下眼睛,“如果我在她的處境,只怕沒法像她那么從容的做出慷慨赴死的決定?!?/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