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九十六章 真正的歷史
半路突然下了一場雨,霍清渺沒法再讓車夫拖延時間,只能先去了沈府。結果剛到府門,小雨便停,陽光一照,略有些濕的衣服直接曬干。 霍清渺:“……”她想滿嘴臟話,以此來發泄一下心中的忐忑。 她真的很想干點兒大事,所以把郭趙領回家,但又怕真的鬧出了大事沒法收場。 此時已經是進退維谷,只能硬著頭皮領人往府邸進。 霍晏左右張望,只偶爾看見下人,并無其他客人,可見今日不是沈浮如的生辰,他沒記錯妹夫的生日。 驟雨過后,蓄滿水的池塘平靜無波;清澈的池水猶如一面明鏡,映照出屋角檐楹。 曲折的堤岸彌漫著荷花清幽的香氣,圓圓的荷葉重重疊疊的覆蓋在池塘上,然而今年蕭瑟的秋風吹得早,荷花已凋零。 東風忽然吹起,下垂的柳條裊娜起舞,柳枝上的水珠灑向池中的荷葉,發出一片清脆悅耳的聲音。 郭趙停下了腳步:“就在這兒坐坐如何?” 他的口吻是征求,但霍清渺說不出一句拒絕的話。 “好?!?/br> 于是大家就在小花園的涼亭里坐下,郭趙沒有問生日宴會,他好像一開始就知道霍清渺的目的,只是靜靜的等人。 大家都沉默的坐著,連個話頭都不敢起,就怕一句話接不上,氣氛更加尷尬。 這樣的沉默沒持續多久,被另一撥人打斷。 沈浮如和陳平之并肩走來,兩人只是恰巧路過,穿過花園去書房,結果瞧見了涼亭里的一行人。 陳平之腳步加快,進了涼亭:“你怎么在這兒?” 霍晏頭也不抬:“來給妹夫過生日?!?/br> 霍清渺怕丈夫穿幫,重復了一遍:“對對對,給夫君過生日?!?/br> 沈浮如緊隨其后,確認自己沒有因為最近公務繁忙而昏了頭腦,更加確認自個兒在兩個月前就過完生日。 他沒有拆穿那姐弟的謊言,因為已經看見人群中坐著的郭趙,背后泛起涼意,一個被各種排查的男人,正堂而皇之的坐在他家里。 郭兆微笑沖他點頭:“生日快樂,上次離開南楚,承蒙少卿相送?!?/br> 霍晏茫然片刻,突然想起來自己在某一日進宮匯報公務,在宮道上和一對師徒擦肩而過,因為小姑娘更吵鬧一些,他只看向小姑娘。 被忽略的那個男人叫做郭趙,北端的重要人物。 氣氛一下子糟糕起來,至少霍晏的深情沒有之前那么自然。 陳平之繞到他身后,用三根指頭按了按他的肩膀:“你回家一趟,找一找我從前借給你的金匱要略,給我送來?!?/br> 陳平之會送書給霍晏,但只會送一些和木匠結構有關的書籍,這其中并不包括金匱要略這種醫術。 霍晏很清楚,對方是想將自己支走,避開危險,但他拒絕了:“改天吧?!?/br> 陳平之盯著他看,眼底閃動著明顯的不悅。 臭小子遲來的青春叛逆期很嚴重,也沒性情大變,就是行事作風和從前不太一樣。從前的霍晏是個鵪鶉,現在的霍晏是個會啄人的鵪鶉。 陳平之已經很久沒有正兒八經的和霍晏交流過,自打上次不歡而散后,霍晏無師自通的學會躲人了。他邀請過幾次對方一起吃飯,在對方或躲或避的情況下也就熄了心思。 陳大少爺的脾氣不好,不喜歡哄任性的小孩。 他微微彎腰,在霍晏的耳畔留下一句話:“乖乖的聽話,否則打斷你的腿?!?/br> 哪里有鎮壓,哪里就有反抗。 霍晏的嗓子微微發抖:“攻擊朝廷命官是要判刑的?!?/br> 陳平之挑了挑眉,“可以呀,還會拿這個威脅我,用不用把你調到刑部去?” “吏部也不能隨便調任官員,須得得到陛下同意?!?/br> “你翅膀硬了?”陳平之臉色一沉。 “我必須長大,像個大人那樣去參與爭斗,孤軍奮戰,所以堅不可摧?!被絷碳词拐f著這樣的話,神情仍舊躊躇不定,可見他是真的膽小,也是真的毫無退路。 陳平之嗤笑一聲,無端散了幾分氣:“你是中二少年嗎?” 霍晏被他嘲笑,郁郁寡歡:“至少我不愛同人拌嘴?!?/br> 霍清渺幾次想頂嘴,但礙于陳老師的威嚴還是老老實實的閉上了嘴巴。 最后還是沈浮如給了個臺階,“陳兄還說人家,你年輕的時候不也站在畫舫上,大聲喊,活著就是為了改變世界,難道還有其他原因嗎?” 郭趙聽了這話,抬起眼簾看了陳平之一眼:“是個很有志氣的話?!?/br> 陳平之莫名其妙的覺得對方在以長輩看孩子的方式看待自己,他便不軟不硬地頂了回去:“不是我說的,是我很崇拜的一位前輩說的,可惜英年早逝,沒怎么改變過這個世界?!?/br> 霍晏的臉色又蒼白了兩分,但大體還算從容鎮定,自己一輩子從旁人口中聽到有關于父親的事,都不及從陳酬口中聽見的多。 郭趙感慨:“大多數人的一腔熱血,流干全身,也不足以澆灌世界,早點放棄也是好的。我只是針對這句話發表評論,并無其他意思,好久不見呀?!?/br> 他說這話的時候看著一個方向,閻良花和白不厭以及郭蠱已經抵達。 “我不信你明明是眼睜睜看著我說的?!遍惲蓟ǖ?。 白不厭輕飄飄的說:“而且話改口的太快,上一秒還夸人家有志氣呢?!?/br> 郭蠱:“有志氣也可以放棄?!?/br> 閻良花:“弟弟,你站在誰那一邊的?” 郭蠱微微尷尬:“你,不過我是你師叔?!?/br> 閻良花翻白眼,現在小一輩連起手來欺師滅祖,還在這排輩分呢? “師門都沒有?!遍惲蓟ㄍ虏郏骸盃庉叿钟惺裁从??又不能有掌門繼承?!?/br> 郭趙幽幽的說:“我們有門派,就叫元亨派?!?/br> 白不厭:“我怎么不知道?” 郭趙:“我剛取的?!?/br> 閻良花嘲諷:“命運讓你取得?” 郭趙面不改色瞎扯謊:“對?!?/br> 閻良花:“命運是個婊子?!?/br> 陳平之在旁邊插嘴:“聽上去很像那些逛青樓還不想給錢的男人的話?!?/br> 閻良花拍了拍白不厭的胸口:“我逛青樓,你花錢?!?/br> 白不厭寵溺的笑著:“好?!弊鰤?。 兩個人恩恩愛愛羨煞旁人,但誰都看得出來,過分活潑的閻良花就是在插科打混,來緩解大家緊繃的情緒。 霍清渺沈浮如,還有陳平之霍晏都是意外卷進來的無關人士,她不想牽扯他們,所以輕輕一笑:“郭先生我夠意思吧,我丈夫掏錢請你逛青樓,您這邊請?!?/br> 沈浮如看出了事情不簡單,慎重的開口:“我也一起?!?/br> 霍清渺一聽,想也不想的脫口而出:“不行!” 平添一樁波折,看著還挺有趣。沈浮如低聲向霍清渺解釋,霍清渺又羞又惱不肯吭聲。 郭趙坐在那沒動,苦口婆心的說:“已婚婦人還是要收斂一些,不要欺負我徒弟善良乖巧?!?/br> 陳平之用眼梢掃了一眼白不厭,這人若是乖巧,那世界將不會再有戰爭。 “師父見面不提我也不提竹葉,還以為你已經不要徒弟了呢?!卑撞粎捬酆煷瓜?,聲音像是被風吹起的羽毛般輕柔,細微的神情略顯得委屈,讓人恨不得掏心掏肺的哄他。 郭趙平靜地說:“你已經是大孩子了,自然不需為師擔心,竹葉有你和郭蠱在,我自然是一百個放心?!?/br> 郭蠱尖銳直率的插入主題:“那你來做什么?” “就是隨便聊聊天?!?/br> “聊天好呀,我最喜歡聊天了,你活了多久?什么時候死?”閻良花問。 郭趙的眼神有些迷茫:“不記得了,假如你能像我這般活這么久,也不會記得每一天?!?/br> “我對長命百歲不感興趣,人類的性命短暫而璀璨,代代延續才是永恒?!遍惲蓟ㄏ?。你敢動我兒子,我就跟你拼命。 郭趙對這番話報之一笑:“我眼底的世界是本質,是最真實的世界。所以我明白了一個道理,命運不允許一只麻雀棲息于枝頭,一個帝國怎可能不沐浴它的恩典而崛起? “話聽著還挺有覺悟。大徹大悟是因為痛徹心扉吧?!遍惲蓟▓笠猿靶Γ骸坝惺裁磦氖抡f出來讓我高興高興?!?/br> 郭趙還真說了:“我第一次以為自己能擺脫命運,是我將漢朝的歷史扶正后,我終于可以陷入久違的長眠。然而不久之后我再一次的醒來?!?/br> “理由?” “雖然撥正了軌跡,但出現了問題,漢朝該滅亡時,國家繼續延續下去了。那個國家繁榮昌盛是最好的時候,但卻不符合歷史?!惫w至今都想得起來當時的場面:“我沒辦法毀掉一個穩定的國家,甚至期盼他們長久,百姓安居樂業。然而違背天命的懲罰出現了,這個國家出現了洪水泥石流疾干旱每一樁一件都要人命。這是代價和懲罰,你懂嗎?” 郭趙知道閻良花的意圖,想要保證國家長遠的發展下去。但那是不可能的,沒有一個君主能承受被天命丟棄的后果。 兩個人在對視,閻良花平靜:“洪水來了我疏通,山川崩塌我重建,瘟疫傳染我醫治,哪有什么需要被修正,人們創造出來的就是歷史?!?/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