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人_第67章
——當時說到“太重感情”這四個字,吳歸舟甚至還笑了一下。吳越吟見過那個笑容,往后很長時間都不想再看任何以愛情為主題的電影電視。也正是那個笑讓她明白,吳歸舟心里已經把分手,和繼續愛常錚,看成了兩個獨立事件。 分手是為了護著他,然后愛戀,從此成了吳歸舟一個人的心事。 “休學也好,轉學也罷,其實都可以辦,只是都浪費時間。我勸他別折騰,盡快考出去是最直接的解決辦法。后來他也聽了我的,就在那個學校咬牙撐著,直到高考?!?/br> 話到這里,屋里漸漸就靜了下來。吳越吟的語速并不快,也不連貫,總是說一段就自己沉默良久。窗外的日頭漸漸西斜,光打在她身側的柚木地板上,一切宛若一幅悲傷的油畫。 ——畢竟是弟弟的私事,有些細節她還是只能埋在心底。那天她匆匆趕到醫院,跟吳歸舟幾乎一夜傾談,到天色將明時,無意間望了一眼外面,才發現常錚還在那兒,半步都沒有挪過。 臨睡前,她忍不住提醒吳歸舟:“他還沒走?!?/br> 沒頭沒尾的一句話,吳歸舟卻回得很快。 “總會走的。他早晚會明白,這樣對大家都好?!?/br> …… 桌上的茶兩人都沒動多少,硬是從熱的放成涼的,這時候再去喝一口,簡直苦得人心神一凜。吳越吟走神了太久,最后還是陶然打破了這悠長的寧寂。 “……然后呢,還有然后嗎?!?/br> “哪有什么然后。后來歸舟考得很不好,沒比一本線高多少,他自己非常難過。但家里的親戚朋友還是陸續來道喜,還有開玩笑說,讀了一本至少算個進士出身的。爸媽看上去也松了口氣,我實在不好出頭提什么復讀不復讀的事情,歸舟自己也沒說,后來就填了一個我們省會的學校,能讀就去讀了?!?/br> 陶然忍不住嘆了口氣,思慮再三,還是接著問了:“那后來本科讀完,怎么沒考研?這么好的底子,實在太可惜了?!?/br> 吳越吟給他的回答,語氣淡得如一道水痕:“后來他畢業那一年,我媽查出了腎病。我當時也就工作兩三年,我爸的生意在經濟危機那年就全完了,家里確實需要他那份收入,他就直接工作了。我爸過世前幾年都酗酒,有時候我媽身體不舒服,只能一個人去醫院,他爛醉在家里,叫都叫不起來。歸舟本來想去外面工作,想想還是就近在省會找了一個,萬一家里有個什么事情,至少一個多小時就能趕回去。那時候把我媽交給我爸,我們已經沒法放心了?!?/br> 重錘一個連著一個,陶然都有些受不了了??墒虑橐呀浾劦竭@個份上,他也已經沒有退路:“令尊……過世了?” “早就走了。酗酒,飲食口味又重,太油太辣,發現的時候已經是晚期了,胰腺癌。這個病一般都快,錢都沒來得及花多少,前后也就幾個月時間。他不在了,我媽的身體就更不行,后來為了照顧她日常起居,歸舟就回鎮上做水電站的工程師了。哦對了,當時常錚還借過一筆錢給我們,后來只用了很少的一部分,醫生就已經建議別再折騰了。他昨天電話里提的,就是當初我還錢給他的時候,說我們家欠他一個人情。既然他和歸舟再也不可能了,那將來就由我來還?!?/br> 這番話像是一塊吸足了冰水的海綿,死死捂住了陶然的呼吸。 其實這個故事中間還缺了一段,吳歸舟大概是存心瞞著家人,所以吳越吟不知道,陶然卻知道得很清楚。 從常錚大學畢業到吳父重病過世的這段時間里,有一陣他們其實在北方共同生活過。至少韋方澄認識常錚的時候,他跟吳歸舟還一起養著一只叫粥粥的狗。 所以那一箱糖蒜,是為了讓家人拿到他“在省會工作”特意帶回來的特產。然后兩人之間一定又發生了什么不可挽回的事情,導致吳歸舟寧可讓jiejie代為還錢,也不肯再跟常錚有任何牽連。 原來如此……原來如此。 世事傾軋若此,一室寂然,他什么都不想說了。 作者有話要說: 感謝插刀藝術家風間對本節敘事結構及細節設置的建議和幫助 第49章 微光 去吳越吟家這段路,常錚是親自開車送陶然去的。 車到樓下,陶然拉開車門的時候,他說了句“我回我自己那兒去找點東西”。也許陶然聽完這個故事,未必想立刻再看見他,那他寧可主動退一步,把時間空間和選擇權都留給陶然。 到底是怎樣的事實,能讓常錚不想親口敘述呢。它即將劃開過去與未來,讓很多欲言又止都無所遁形,這一點兩人都十分清楚。 于是陶然也就了然地迎上他的視線,淡淡點了個頭。 常錚的住處畢竟是租的,陶然那是住了十來年的自己家的房子,意義終究不同。在一起之后,算起來還是在陶然那邊待的時間比較多,這會兒再次在車窗外看到再熟悉不過的街景,常錚的心情實在是說不出的復雜。 上樓,開門,開燈,常錚沒有在空蕩蕩的客廳里做任何停留,徑直去臥室打開了床頭柜的門,摸到了那個一直放在最深處的木盒子。 那里面藏著的,是常錚徹底放棄寫日記這個習慣之前的,最后一本日記。 2004年1月26日 今天初五,學校第一天開門,允許高三的人進教室自習。歸舟還是沒來。 年前剛出事的時候,學校里傳的話實在是難聽極了。我以為過一陣子這些人還能想起來,學校終究是讀書的地方,但現在看來……并沒有。 早上我出門的時候,明明拿了書包,媽還是問了我一遍去哪兒。我知道她和我爸都懷疑我跟歸舟的事情有關系,以前歸舟來家里的時候,他們也見過,但這么多天過去,看樣子他們是根本不敢問。多可笑,好像這一句話問出口,外面那些人竊竊私語的所謂“臟事”里,就會加上他們兒子的名字似的。 我不明白這個世界是怎么了。我也不知道我能怪誰。 他們都該去死。 2004年4月1日 又一次月考,歸舟還是卡著考試時間來的,考完就走。 寒假以后,他就沒怎么來過學校。人言何止可畏。 他那個爸爸當天就能干出那種事來,他最近在家復習,過得也一定不好。但就算這樣,學校也是絕對不能待了。這些人簡直都是披著人皮的瘋狗。 老師們都盡力在幫他,卷子照常給他留著,也特別安排了時間單獨答疑,但他的排名還是一次比一次掉得厲害。我不敢想他會是什么心情。 我的座位就在我們班靠走廊的窗邊,他每次來學校都會經過,但從沒抬頭看過我一眼。 我明白他的意思。分手的時候,他吼出來的那句“別再多事了,照我說的做”,我一直都記得。那是他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沖我發脾氣。 ……多希望這一切都是愚人節的玩笑。 2004年5月28日 最后一天在學校了,明天開始在家最后看幾天書,這些就都結束了。 中午,班主任叫我去把他那里剩下的卷子都搬回班上發掉。趁著沒人注意,我去翻了歸舟那個班的準考證。 記下他的準考證號,至少我還能查到他考得怎么樣。 愿他一切都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