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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逃走!”他的眼睛這樣在說, “是祭司院特意將快死的病人搬到瘟所門口的!” 但他受到脅迫, 又在一旁祭司的監視下心生畏懼, 痛苦地緊閉雙唇, 保持著有罪的緘默。 他聽到自己劇烈的喘息, 知道死神搭在頸項上的冰冷雙手,已經開始不斷緊箍。他向前伸出手去,那在棕黃中透出黑紫色手,讓一旁的祭司下意識地往一旁避開,露出不遠處的蘇試。 “……請原諒我……” 馬塞爾抓住蘇試的手。 在他手中的那只手,纖細、優美而潔白,曾無比柔和地為他拭去那一身令他的父母、妻子和女兒都嫌惡、厭憎的膿水。 蘇試的神情略微躊躇—— 其實在瘟所之前,蘇試便見過馬塞爾。 剛來瘟所那幾天,他外出觀察的時候,曾見到由祭司帶領的游/行隊伍,那些人都停下來,競相向他扔手中的石頭、泥巴,喧鬧引得兩邊的樓房打開窗戶,房主人也加入投擲的隊伍之中。 率先向他投石的就是馬塞爾,因為猝不及防,蘇試被他砸破了腦袋,所以對他有些印象。 不過蘇試也不是很在意就是了,因而在瘟所的這幾日,便也一直如不認識他一般。 他以為馬塞爾是為了那件事祈求原諒。 他握住馬塞爾的手道: “我原諒?!?/br> 眼淚涌出馬塞爾的眼眶,在模糊的水光之中,他看到祭司那雙邪惡的眼睛正盯視著這邊,而少女的全身都散發出月亮般柔和的光華。 他仿佛同時看到了魔鬼和天使,盡管祭司院許諾他聽命行事,就能贖清罪惡,但他知道自己罪孽深重,要下地獄去了。 但如果真的有折磨人的地獄,也不會有什么酷刑會讓他的心比此刻更難受的了! “請為我祈禱吧……”他顫聲道,聲音虛弱,淚中有許多懊悔,“為這個罪人……” 他感到自己的靈魂像苦役,背著纏身的枷鎖行走于幽谷,從陰森黑暗的天空中吹來寒風,恐懼像碑石壓迫著他的胸脯…… 他聽到耳畔響起一陣銅鈴聲。 蘇試搖了搖手腕上的鈴鐺,那是專為清唱時伴奏的。 他喜歡這樣為自己打節拍。 手勢中的韻律,帶著一種令人沉迷的自得其樂。 他為馬塞爾唱起圣歌: “神啊,求你垂憐愛憫我, 用你的慈悲涂抹我的罪。 因為我知道我的過犯, 我的罪常在我面前。 你用牛膝草潔凈我,我就干凈; 你洗滌我,我就比雪更白。 求你為我造清潔的心, 使我里面有正直的靈。 你本不喜愛祭物,燔祭你也不喜悅。 神所要祭的,就是憂傷的靈。 憂傷悔痛的心,你必不看輕……” 這歌聲仿佛油膏沐身,唱響了馬塞爾天性中的太陽。 他不禁在自己的天堂中看到,神的目光是藍色的。 他的雙眼看透死亡的幻影,牢牢地看著蘇試道: “神會愛你的?!?/br> 他的生命就像煙霧,被一陣風吹散。 * 蘇試走出瘟所,仰起臉來,在短暫的片刻,沉湎于日光的親吻中。 而后他邁開步子,向著太陽旅店走去。 那請來的祭司,則已走出半條街遠,他步履匆忙,要趕回去報信。 塞倫鎮仿佛大夢一場,如今頭上的陰云都已散去。 絕望的呻/吟被熱鬧的喧嚷取代,無序而放縱的狂歡也像病熱退去,和平安詳似又重新回到這座小鎮,而它也在今日迎來了新的客人—— 一堆異域穿著的吉普賽人搭起看臺、帳篷,在廣場上跳舞、表演或者占卜。 男人們都圍在那長發飄飄、露著一截子臂膀的吉普賽姑娘身旁,看她輕盈地舞動,身上的亮片像彩色的小魚一樣跳躍,肚皮快速地顛著軟,扭動的腰像油一樣滑。 兩個穿著像錫紙一樣閃亮的外套的男人,自稱為波利米亞流浪的國王與公爵,為了王后紅杏出墻一事,正拔劍滿懷激情地決斗,咒罵中夾雜的葷話,引來觀眾陣陣喝彩。 女人們則爭相請吉普賽老太婆為自己占卜,在塔羅牌中尋找有關于愛情、婚姻、生育的一切預言。 男人女人老人小孩,似乎將整個廣場、整片街道都塞滿了。 最初黑死病降臨的時候,猜忌、防備與冷漠,像一把鋒利的鐮刀將鄰里關系劈得四分五裂;而現在他們又像無數水珠匯合,重拾了往日的情分。 在熱鬧聲中還夾雜著陣陣食物的香氣,人群中傳來年輕mama驚訝的聲音: “托托,那塊我讓你帶回去晚飯再吃的奶酪餅呢?” 孩子奶聲奶氣的聲音清脆地道: “被狗吃了,mama?!?/br> 取道廣場街道去太陽旅店看吉爾的蘇試,走出了拐角的街巷。 也許是肩上的重擔初卸下的緣故,蘇試走路的樣子,也像是在沉靜地回憶著什么,思緒不知道飄到了什么地方。 他一時沒有留意到遠處的熱鬧,等近了,才被攪擾了沉思,回過神來,看到眼前一片黑壓壓的人群,下意識地要緩下腳步。 但在那之前,人們已經注意到了他。 “鈴……鈴……” 鈴鐺聲像麥粒一樣滾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