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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朗知道瞞不過他,沉默著點點頭。 老國公拍了拍他的手:“去吧,整個穎北都在等著你,也別讓太醫都在我這兒,祖父老了,這把年紀什么沒經歷過,不值當的?!?/br> “去吧?!?/br> 老國公的話提醒了蘇朗,窗外驟雨不歇,他向外瞥了一眼,穎北現在定然已經亂成了一鍋粥,他對這場禍亂的緣由有了猜測,心中正酸澀又憤怒,回過頭看了一眼病中的祖父,有些話卻還是忍著沒說,只咬咬牙應下了老國公的囑咐。 他轉過身朝眾位太醫拱手行了一禮,抬頭對上張老院判的眼睛,鄭重道:“洪災剛過,時疫固然是有的,煩請各位盡力而為就好?!?/br> 太醫們先行一步,張老院判欲言又止地看了一眼蘇朗,皺著眉也出了門去。 蘇朗落后他們幾步,想了想還是吩咐了一聲守門的護衛:“祖父若是再有什么不適,差人速報與我?!?/br> 星琿和蘇朗前后踏進雨幕里朝穎北的方向去,兩人不約而同地沉默了一陣,星琿率先打破了這靜謐:“我剛才在想,不止老國公是身上的異樣,時間也不對。從瀾江南岸第一次決堤,南江五縣發洪水出時疫,到眼下疫癥泛濫至整個穎北,滿打滿算都不過四十日。南江到穎海,幾百里地,什么樣的瘟疫能厲害到這個地步?翻遍九州史,都找不出來第二宗?!?/br> 蘇朗面色冰寒,張了張嘴,幾次都沒發出聲音,顯然是被氣得狠了,他深吸了一口氣,恨聲道:“翻遍九州史,找不出來第二宗這樣厲害的瘟疫,也找不出來第二個這樣的混賬。就憑他,也配權御九州?我們穎??烧媸堑枚嘀x他高看一眼了。也怪不得姜鏑一個水師左提督敢先圍城后殺人,把事情做得那么絕,原來是早就知道,穎海的這場瘟疫好不了了?!?/br> 他閉眼緩了緩,憶起方才為老國公調息時發現的異樣,又道:“有定康周氏和蒼梧方氏在前面擋著,我倒是忘了敬王背后還有個母族,硯溪鐘氏不愧是百足之蟲死而不僵,真是用蠱的好手?!?/br> 身后的家將聽見了兩人的談話,低聲插了句嘴:“公子,現任敬王妃,姓鐘名儀筠,出身硯溪鐘氏?!?/br> 星琿簡直要被氣笑了,如果說敬王先前對清和長公主下手時,他還只是覺得此人心性涼薄,今天才知道,親情和人性,在狼子野心面前全是廢話。 今日老國公咳疾復發,蘇朗下意識幫他調息,真氣流轉間誤打誤撞被他們察覺了洶涌病情下深埋的蹊蹺。也虧得是他們倆內功夠高,換了個離識靈虛境來,都未必看得出情狀有異。 洪水一過,南江確實容易滋生時疫,但再厲害的疫病也不至于短短一個多月就能從南江泛濫到穎海。太醫院數名德高望重的太醫會診,換了幾個方子,都不見徹底奏效——因為真正殺死人的從來都不是“病”。 “時疫是真,蠱疫更是真?!碧K朗不怒反笑,轉頭吩咐家將:“和張老院判說一聲吧,讓他心里有個數,老太醫cao勞辛苦,總不能讓他在穎海不明不白地名聲掃地。敬王不會手軟,穎北就還得死人?!?/br> 他和星琿走之前,用內力為老國公強行壓住了在病情遮掩下作祟的蠱疫。但蠱術一道復雜多變,不找對解蠱的方法,終歸是治標不治本。他們能救一個人,救十個人,卻救不了穎北成千上萬的疫民。 而那一日的驚雷夜雨,仿佛是在刻意成全敬王的狼子野心,瘟疫就如同瀾江決了堤的水,只在一個晝夜之間便淌遍整個穎北,半座城徹底籠罩在暗無天日的森森死氣里。 只在一日內,就有成批的尸體在午間雨停后被焚燒,誰也不知道第二場雨什么時候會來,明天又將會死多少人。 無論是穎海的藥行還是帝都來的太醫,都是束手無策,最多只能讓疫情稍緩,沒人說的清這場浩劫何時才是盡頭。 雪上加霜的是,各種隨之而來的謠言,在昌州的幾座大城里炸開了鍋,民聲鼎沸的消息傳到穎海時,蘇朗心里清楚,離敬王起兵動手不遠了。 而他腳下的這片土地,就是第一個戰場。 真正走到這一步,蘇朗心里反倒出奇地冷靜下來。敬王的招出了,昌州幾只藏得深世家老狐貍也開始露出尾巴——流言在昌州傳得這么快,不是沒有原因的。 他并不懼怕戰爭,他姓蘇,所以為了穎海,一步都不會退。 只是—— 星琿和蘇朗一起坐在石階上,雨停了快三個時辰,夕陽像是融在水里,遠處半個天際都是暈染的橘紅。 今日在穎北奔波了一天,星琿累得不輕,閉上眼睛靠在蘇朗肩頭假寐。蘇朗捏緊手中的木盒,目光落在星琿略顯疲倦的側臉上,心里生出針扎一樣的刺痛感。 知曉了內里的蹊蹺,這場人為的時疫能在穎北傳染得這樣快,其中的原因也就不足為奇了——穎海城的疫民里必然有敬王埋下的釘子,他是猜得到的。 只是千防萬防,怎么都沒想到,小孩子里也會有暗藏的禍心。 如果不是因為星琿真氣運轉反應夠快,他又在旁拉了一把,那支居心叵測的銀簪此刻就不會滴血不沾地被放在木盒里了。 他們救不了穎北成千上萬的疫民,但一個兩個總是能的。小孩子忍不了疼,星琿于心不忍,幫幾個孩子強行壓了體內作祟的蠱疫。 最后一個面容蠟黃的孩子從星琿手里接過糖粥的時候,袖子下細碎的銀光一閃而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