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9頁
那一日,一對祖孫在夕陽下僅僅半柱香的交談,便對穎海未來的命運做出了孤注一擲的抉擇。那時他們并不知道,帝都早在他們之前,就已經交付了山鳴谷應的信任。 “蘇朗”,老國公沉聲叫住他:“無論這件事結果如何,就算寧州駐軍調不來,日后你都得親自去向陛下請罪?!?/br> 蘇朗點點頭,一步踏出門外:“我明白?!?/br> 有蘇朗這名歸一境親自開道,東海水軍那并不算十分嚴密的封鎖圈當然困不住他們,蘇朗持著云起潮生,帶著蘇彰從北門一路殺出,趁著夜色將蘇彰送上了踏往寧州的路。 這一舉動顯然也打破了穎海蘇氏與東海水軍僵持,隔日,姜鏑怒令東海水軍再向穎海城迫近二十里,儼然是與穎國公府徹底撕破了臉。 然而命運的天平已經開始悄然傾斜。又三日,蘇朗終于在晚霞暉光里等來了星琿。他們數日未見,星琿在穎海城門前看見蘇朗,卻并未多言語,目光里染了些許憂色。 令蘇朗意外的是,除了謝嶙率領的連松成嫡系駐軍,和他們一起來的,還有新任懷澤總兵帶來的一支懷澤水軍。 蘇朗當然沒有忘記,現在的懷澤總兵,是由暗轉明的天子影衛出身,對陛下有絕對的忠誠,不會聽命于陛下以外的任何人。楚珩將浮云地紀交到他手上時,指明了是讓他處理懷澤城的事宜,當日陛下還借了他一支天子影衛從旁協助。因此蘇朗手里的浮云地紀唬得住別人,卻未必調得動影衛出身的新任懷澤總兵。這些人的到來,只能說明,陛下對穎海城的事已經有了計較。 果不其然,一封圣旨和懷澤水軍一起到達了穎海,圣諭說,昌州及東海一應駐軍悉聽穎國公府調遣。 蘇朗聽完圣旨,卻并未放下心,反而輕輕皺了皺。 懷澤總兵許是察覺了他神情有異,意味深長地看了他一眼,蘇朗心中微凜,不動聲色接過圣旨,又和諸位將領安排了駐軍就地扎營,一應事務明日再議。 等到了僻靜處,蘇朗終于尋了時機開口:“這圣旨不是……” 懷澤總兵高深莫測地笑了笑,直言接道:“確實不是從帝都來的,是我接任懷澤總兵的時候,陛下提早就寫好以備不測的?!?/br> 蘇朗聞言略怔了一怔,眉頭輕鎖。東海水軍左師提督姜鏑反心已起,就像蘇朗手里的那把浮云地紀一樣,一封圣旨其實并不能真正讓姜鏑退卻,恐怕也未必調得動水軍左師。陛下若是對昌州局勢已經有了計較,多半會直接從寧州等地調軍,斷不會只傳來這樣一道輕飄飄的旨意。 懷澤總兵又道:“您也知道,兵跟將走,東海水軍亂的不是兵,是將。經此一役,也大致能看得清昌州到底哪些人在跟著敬王攪弄風云了,東海水軍左師已是反心昭昭,右師提督秦友方將軍倒還可用。謝嶙將軍他們此次來的這般遲,就是被東海水軍右師攔截的,倒不是秦將軍的命令,他們奉的是‘代總提督’姜鏑的軍令。謝將軍不好直接跟他們硬打,也不好不打,進退兩難倒被困在路上。直到我帶著圣旨趕到,水軍右師才退了步?!?/br> 蘇朗點點頭,抬手揉了揉眉心,低聲說了句:“昌州總督連松成……” 懷澤總兵忽然出聲:“怎么?” 蘇朗立刻回過神來:“沒什么,有了這道圣旨,倒是能讓謝將軍名正言順地接手穎海城防,就算是要圍城封鎖,也輪不到他姜鏑做主,除非他想立時就反?!?/br> 懷澤總兵點了點頭,又聽蘇朗微有些憂慮道:“只是寫這道圣旨時就算是陛下也料不到會有如此變故,時勢巨變,眼下因為穎海疫情,昌州早已經流言四起、民心浮動,陛下……” 懷澤總兵揮手打斷他,臉上微有兩分笑意,語氣卻是擲地有聲:“陛下當然不會放棄穎海,昌州也該好好清洗一次了?!?/br> 他點了點蘇朗手上那道明黃卷軸,目光轉向寧州的方向,意味深長道:“圣旨上說了,昌州及東海一應駐軍悉聽穎國公府調遣。還有那把浮云地紀,大人用著可還算稱手?” 蘇朗心里一震,說不出是什么滋味。 前有浮云地紀,后有悉聽調遣。 一個君王所能給臣子的全部信任,陛下一分未留地都給了穎國公府。 …… 夜露微濃,長街上一片寂靜,蘇朗踏著月色回到院落中時,已是亥時了,星琿正坐在石凳上等他。 蘇朗腳步微頓,瞬時收斂了郁色,走上前去握了一下星琿有些涼意的手,笑道:“怎么還不睡,今日奔波一天不累嗎?” 星琿臉上卻沒有笑意,只定定地看了他一會,忽然上前半步直接抱住了蘇朗,聲音有些悶:“出什么事了?” 他從到了穎海就沒有和蘇朗說上幾句話。星琿記得,他上一次來穎海時,也是傍晚,華燈初上,整座城都沉浸在流光溢彩的綺麗顏色里,明燈徹夜不熄,那時他才領略到何為真正的九州繁華。而今日再來穎海,大半座城都暗了。 他還尚未從不夜城的黯淡顏色里徹底反應過來,就在蘇朗的院落前看見了一盞白燈籠。 溶溶月色撒下一地清輝,院角的一盞白燈籠映著月下相擁的兩個人,在地上斜斜勾勒出幾筆清淺的影子。 蘇朗慢慢回抱住星琿,幾滴淚毫無征兆地倏然落在星琿頸肩,濡濕了初夏的薄衫,燙得星琿心上一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