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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兵聽到“瘟疫”兩個字,變了臉色,自顧自糾結半天還是猶豫道:“可那、那是穎海啊,圣旨沒到就出兵圍城,這不是造反嗎,可是要殺頭的啊……” 新兵的聲音越來越低,趙哥睨了他一眼,將蒙面的藥巾扔到他臉上:“咸吃蘿卜淡cao心,天塌下來也有個高的頂著,就算是造反,那也是砍上面的頭,你一個新兵蛋子瞎慌什么,皇上難道能把整個東海水軍全砍了不成?放心吧,造反也殺不到你,不過現在不聽軍令倒是能第一個就砍你?!?/br> 那新兵被他說得一個激靈,立刻系好面巾,欲言又止地跟著趙哥朝集合的方向走去,忍了一會兒還是小聲問道:“趙哥,那你說真是造反???” 趙哥抬頭望了一眼烏沉沉的天,連日的凄風苦雨也不知何時才能放晴,他瞇起眼睛低聲自語:“要變天了啊?!?/br> “趙哥,你說什么?” 趙哥收回視線瞥了他一眼,沒好氣地道:“我說,你能吃飽飯就行了,一筆寫不出兩個‘凌’字,還不都是一家子,造不造反的,那都是上面的事兒,你跟著瞎cao什么心?” 皇上還是敬王,于他們這些最普通的小兵來講又有什么所謂呢?時間久了,那些忠君報國的心頭熱血,早在一日復一日的海風里被吹得涼透了。 能吃飽飯就成了,橫豎都是關上門自家人鬧,又不是外敵入侵,到最后至多是龍椅上換個人,于自己一個升斗小民而言又有多大區別,管他呢。 尖銳的號角催促集合,趙哥見那新兵還站在原地呆愣愣的,粗暴地伸手拉了他一把,新兵一個踉蹌,稀里糊涂地進了隊伍,他回過頭來又看了一眼在風雨里飄搖的軍旗,總覺得心落不到實處。 九州十二軍區里,以朔州鐵騎最強,東海水軍最弱。但東海水軍呈頹勢并非是因著軍費吃緊,抑或者是無將可用,相反,東海一帶極其富庶,江南又是人杰地靈,東海水師本身其實并不差。 所謂弱勢,是這支軍隊始終不能成為皇帝真正可以掌控和倚仗的勁旅——因為東海水軍的駐地是昌州。 天高皇帝遠,世家勢力繁復錯雜,東海水軍的不少將領就是出身于昌州著族,時間久了,有些軍隊到底姓什么就不好說了。 軍心不齊是大忌,東海水軍于皇帝而言為隱憂是禍患,對東海沿線的海防也未必是好事,但即便如此,昌州大多數的世家也還是樂見其成——沒人會樂意一支完全屬于帝王的刀兵在自家門口肆意橫著。 甚至只要沒有外敵入侵,東海水軍越亂越好。 一石入海,千層浪滔隱于更深的水下。冥冥中可以點燃整個九州的火線在東海水軍出兵穎海的當夜,于大胤北境悄然點起。 朔州,裕北關。 分明已是初夏的天,北境卻依舊是乍暖還寒,夜里瞭望塔上,涼風吹過,一陣雷鳴似的轟隆聲隱約從更北的方向傳來,震得瞭望塔微不可查地抖了抖。 打盹的哨兵被迎面而來的涼風吹得打了個激靈,那點睡意瞬間消失得無影無蹤,他打了個哈欠,伸懶腰的手還沒收回來,耳邊就猝不及防地聽到了連綿的雷鳴聲。 哨兵探出頭去看了一眼,疑惑道:“沒下雨啊”,他自言自語嘟囔著,余光掠過漆黑的天幕,遠處的平線上不知是什么東西,黑壓壓的一片,在暮夜里也看不分明。 哨兵揉了揉眼睛,打著哈欠架起千里眼,目光穿過蕭瑟的朔北平原,終于看清了遠處的黑影。 他瞳孔睜大,下意識地后退一步,須臾回過神來,猛地回頭嘶吼:“敵襲——” “北狄入侵,點烽火!” “報鎮國公!報踏雪城!” 宣熙十一年初夏,沉寂了數個春秋的北狄十三部在一個漆黑無光的暮夜里,再一次向九州伸出了貪婪的爪牙,大胤最鋒利的刀兵——北境朔州鐵騎又一次整裝待發,信心百倍地奔赴遼闊的朔北戰場。 同一時間,與朔州相隔千里的穎海,卻正在與突如其來的天災做最艱難的斗爭。 大半個月以前,瀾江毫無征兆地突然決堤,南江五縣在一夜之間被淹成了一片汪洋,隨之而來的瘟疫以難法想象的詭異速度在整個南岸蔓延開來,黃斑所及之處,盡是腐尸白骨。 地勢居高的北岸定康城第一時間關閉水閘,封鎖了定康城的瀾江水道,不動聲色地避開了這場天降浩劫。 混濁的瀾江水載著腐爛的尸體朝東涌去,數以萬計的黎民百姓流離失所,下游的穎海首當其沖,措手不及地成了繼南江五縣之后的第二個受災地。 直到流民和瘟疫一齊涌入穎海,南江天災的消息才姍姍來遲地被送到昌州州牧府的桌案上。而比疫癥傳播更快的是民間四起的各種流言——諸如天降災厄是為不祥,又如黃斑疫一日就能傳染一座城的人,再如穎海到處都是得了疫癥的死人等等。 瘟疫帶來的人心惶惶和民心浮動讓昌州泰半世家家主都坐不住了,幾乎是一日之間,近半數的昌州世家就一齊向錦都州牧府發了函,要求即刻封鎖穎海城,務必將瘟疫控制在穎海。 昌州州牧芮何思斟酌再三,最終決定應幾位世家城主之請,向東海水師求援,先斬后奏,出兵圍城。 彼時穎國公府正忙于安撫穎海城中百姓,安置南江流民,蘇氏的產業遍及九州,幾乎是第一時間,穎國公府就不慌不忙地派人傳信商行,調配藥材至穎海,然而比藥材先到的卻是兵臨城下的東海水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