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家_分節閱讀_63
芽兒眨著大眼睛驚喜不已,“我也和皇上選妃嬪似的?” 頌銀點點頭,“不錯吧?” 芽兒眉花眼笑,“是不錯,你可真收買住我了。說吧,我得給您辦什么事兒,您別見外?!?/br> 這就是等價交換,彼此心照不宣。頌銀說要一匹馬,一身男裝?;仡^別人問起,就說她著涼了,得了風寒,不見人。她得趁機上熱河去,找容實。她是籠子里的鳥,要是不往外撲騰,容實又進不來,兩下里就遠了。所以她得爭取,從北京到承德也就四百多里路,加緊趕,兩天能到。 ☆、第62章 熱河雖名叫熱河,其實一點兒都不熱。這地方四季分明卻又不太分明,夏季涼爽,冬季相對溫暖,是很難得的一塊人間福地。熱河有皇帝的行宮,消夏的時候搬到這兒來,聽政務政,整個朝廷隨身攜帶。歷代帝王都有這么個安排,新帝登基,自然也不例外,因此派人先作部署,在避暑山莊消磨整個夏天,到了入秋再來一場秋狝,正好cao練八旗子弟的騎射。 安排急了點兒,這才剛過完年就打發人來經辦,新帝有他的用意。容實以為至少會有伏擊之類的意外,然而并沒有,情敵是這世上最不好處置的一類人,恨得牙根癢癢,卻沒法一氣兒整治死。如果他還是當初的豫親王,胡攪蠻纏尚猶可,如今當了皇上,狹私報復反倒縮手縮腳了。那么多雙眼睛看著,看皇上怎么擠兌人。當初他們在布庫場上那一頓摔打可是名震京城的,交手的時候他能覺察到,他未必會輸,只是為了使壞,有意裝受傷,對頌銀也算用心良苦??墒侨伺赖迷礁?,要避諱的也越多,名利束縛了手腳,他要當明君,不能整天和臣子爭風吃醋。要是單看他對頌銀的心,似乎也是發自肺腑的,如果哪天他不得已退出了,也可以放心。既然是真心愛她,必然會給她幸福。 可是幸福了,未必不受委屈。歷朝的皇后,哪位不受委屈?母儀天下就得心胸寬廣,娘家不能抬舉得太高,防著有外戚專權的嫌疑;男人得分人一半,以免落個專房獨寵的妒后名聲。所以當皇后有哪點好?要論疼媳婦兒,容實覺得自己還是占優勢的,頌銀在家可以橫行無忌,她要讓他站著死,他就不會坐著死。換了皇帝能不能做到?做不到就乖乖認輸吧,別整那些幺蛾子了。 他來熱河六七天,該辦的差事都辦得差不多了,打馬上木蘭圍場跑了一圈。這地方景致好,點將臺、將軍泡子、十里畫廊,河流湖泊星羅棋布,森林草原交錯相連,大冬天里也是一派恢宏壯觀的氣象。 他抬鞭指派,“哨鹿的時候把道口圍起來,放狗追,把鹿趕上那片高地。這會子打獵就圖個漂亮,到時候要聯合外藩,八旗打不過蒙古人,萬歲爺面上無光?!?/br> 隨行太監應個嗻,“照您的吩咐,將軍泡子往南的籬笆都拆了,眼下蓄養,到秋天活物就多了?!闭f罷獻媚地一比,“您瞧天上飛的,這時令正是黑鸛、金雕最易逮的時候。上年秋狝沒打,玩意兒都攢下來了,奴才著人拿網子來,打上兩只給爺玩兒?!?/br> 滿人對熬鷹、架鳥籠感興趣,他卻不太愛玩那個。意興闌珊地接過弓,看見天上幾只鳥兒飛過去,挽弓一射,只見那箭直破青云,飛得正優雅的鳥兒遭遇突襲,筆直墜落下來。侍衛策馬撿回來呈到他面前,他隨意瞥了眼,是個大鴇,“燉湯啊還是紅燒?” 太監一時語塞,“這鳥兒沉,rou多,紅燒的好?!?/br> 他往太監腰下一看,意味不明地笑了笑,拔轉馬頭回山莊去了。 看來那句鳥沉rou多又成了他的笑柄,太監臊眉耷眼地追過去,哪兒追得上啊。人家是弓馬好手,那身形宛如一道虹,從曠野上飛奔過去,轉眼就到了那頭。 從大宮門上進去,他底下的侍衛班領徐則秋迎上來,待到無人時低聲道:“爺命我打聽的事我打聽著了,戈爾泰大小是個侍衛統領,面上瞧著挺像那么回事,誰知一條棉褲穿了六冬,省下的銀子全填窟窿了。原來他有個爛賭的毛病,上回他老娘下葬,棺材臨要出門,債主上門堵著,逼他還錢。好好的大員,怎么弄得這樣兒?那些人還說要上京告御狀,捅到萬歲爺跟前他就完了。卑職記得您和他是同年?” 他點了點頭,“是一科里的。你打聽清楚沒有,欠了多少?” 則秋道:“雜七雜八的加起來,統共一萬五千余兩?!?/br> 他哼笑了聲,“人真是缺不得半點兒,一文錢逼死英雄漢?!?/br> “也不是?!眲t秋左右瞧了眼道,“里頭有八千兩印子錢,今兒一兩,明兒三兩,后兒就是五兩,就那么利滾利,進去了一輩子出不來。您要拉他,眼下正是時候,可究竟是填錢還是怎么的,得您拿主意?!?/br> 他低頭思量了下,“用不著給他還錢,做得太顯眼了,皇上又不是傻子。除去那八千兩印子錢,還剩七千兩,年底的養廉銀子都不止這些。在這兒做官清湯寡水,不及北京一半兒,要不每年的冰敬炭敬也夠他消受的了。這么著,你打著圣駕避暑,肅清風氣的旗號,帶兵把那個做局的鋪子端了。戈爾泰是聰明人,救人不能治標不治本,只要破了那個局,喘上一口氣,他就有能耐翻身?!?/br> 則秋應個嗻,“那今兒入夜我就帶人去辦,收拾干凈了也不耽擱咱們行程?!?/br> 他點了點頭,“別走漏風聲,那些黑戶機靈著呢,消息一露人就全跑了?!?/br> 雖然已經到了這樣無可轉圜的地步了,也不能光著屁股挨揍。他在官場上歷練了這么多年,獨拳打虎艱難?;实壑灰铣械聛?,每年都會在這里消磨半數時間。整個行宮的警蹕,戈爾泰是最直接的執行者,強龍壓不住地頭蛇,就算宮里有御前侍衛隨扈,但就數量上來說,行宮的侍衛要龐大得多。所以和他拉好關系總不會錯,緊要關頭也是個自衛的手段。 有時候感到無奈,情敵是皇帝,如果沒有一顆謀反的心,這輩子就得在人家指縫間生存。容家和他的積怨也不完全是因為頌銀,好在容大學士人緣好,手段高,內閣那幫文武大臣基本和他是統一戰線的。一位非但無過,還因編書有功的重臣,皇帝要處置他,得預估在朝中會激起什么巨浪來。爺兩個,一個管著上書房、回學館、子學館;一個是侍衛頭兒,掌門禁、鑾儀、扈從,和錢糧鹽務不沾邊,想拿那些大帽子壓他們都不能。不過皇帝嘛,和誰不對付,到最后終會除之而后快的。 他背著手仰臉看天,暮色沉沉,將要黑了。 忽然看見一個藍翎侍衛從遠處匆匆而來,邊走邊叫:“容大人,我得了個好玩意兒?!?/br> 容實頓足觀望,他懷里兜著什么,連縱帶跳到了他跟前。小心翼翼解開衣襟讓她看,里面露出個小腦袋來,嬌脆的一聲叫,像貓一樣。他吃了一驚,“豹崽子?” 木蘭圍場上有一定數量的金錢豹,可隆冬產仔的不多。他解下大氅把它包了起來,問從哪里來的,“這么點兒,不知滿月沒有。沒滿月的小豹子怕養不活,還回去吧,叫它媽奶著?!?/br> 侍衛有些為難,“是兩個小太監上圍場打枯草撿回來的,不知有窩沒有。再說小豹子沾了人氣兒,怕母豹子不認它了,還回去免不得被咬死,還是留下吧!” 他低頭撫撫那小腦袋瓜子,緊緊包裹起來,“得給它找個奶媽,上馬房牽只母羊來?!?/br> 侍衛領命去辦了,別瞧都是大男人,養這些小動物真挺用心的。他懷抱嬰兒似的把小豹子抱回值房,給它做了個窩,怕它冷,讓人生了一盆火暖著它。那豹子實在太小了,在棉褥里瑟瑟發抖,一聲接著一聲叫喚,他也不嫌煩,蹲在跟前仔細端詳。 門外有人回稟,說:“京城來人了,求見容大人?!?/br> 他手上一頓,卻沒有站起身,隨口讓進,給小豹子掖了掖被角。 門上傳來腳步聲,到他身后,停在那里,半晌沒有說話。他皺了皺眉,“帶口諭了?” 那人還是不言聲,他撲撲手起身,回過頭道:“打發個啞巴來?難不成有密旨?” 面前這人公子哥兒打扮,頭上戴暖帽,脖子上狐貍圍脖遮住了半張臉。一身絳色馬褂,底下一雙厚底馬靴,站直了比他矮點兒,不知是哪路人馬,見了他連個千兒都不打。 他叉腰看了又看,這人終于抬起頭,一雙明亮如星子的眼睛,直直照進他心里。他猛地一震,“媳婦兒?” 這一聲叫得自己寒毛直豎,可是他知道沒有認錯人。頌銀的眼睛貓兒似的,是他見過的最美麗的眼睛。他不信世上還有第二個人能像她一樣。如果是她,他再也不叫她meimei了,她就是他的親媳婦兒! 他不管三七二十一抱了上去,“是你嗎?是不是你?”像挖寶似的,把她的臉扒拉出來,終于看清了。她早就笑得花兒似的,往上一蹦,掛在他脖子上,依偎上去,輕輕說:“二哥,我可找見你了?!?/br> 他高興得幾乎要尖叫,萬萬沒想到她會奔波這么遠來找他。怎么就這么大的決心呢,他感動也欣慰,看來她是認準了他了,永遠不會變了。 他用力摟住她,“你怎么來了?天爺,我原還想回宮了跳墻進內務府的,沒想到……” 她說:“宮里全是皇上的人,你來了會落他的眼。這里未必沒有他的眼線,可我管不了那么多了,咱們已經有一個多月沒說上話了,我要憋死了?!?/br> 見面不能開口,只有靠眼神交流,這種煎熬對于相愛的人來說委實艱難。她知道從裝暈開始就是個膽大包天的謊言,不過斟酌再三,就算皇帝要問罪,至少她從慎妃的爐膛里出來是真的,后續的表現也瞞過所有人了。至于休養期間干了什么,皇帝似乎管不著。沒有明令禁止女官不許嫁人,她也不像宗室,不得允許不得離京。所以她哪怕跋山涉水來會心上人,皇帝要拿到臺面上來責難,橫豎是說不響嘴。 “忍無可忍就別再忍著了,咱們又不欠他的,就因為他也喜歡,硬拆散咱們?”他早已經高興壞了,可能存在的隱憂也不想去考慮,完全是得快樂時且快樂的心態,十分浮夸地贊許她,“誰有我媳婦兒這么大的能耐?京里的小姐繡花彈琴的時候,我媳婦兒一人一馬,奔波幾百里找我來了?!彼еD圈兒,“好頌銀,你從來不要我cao心,我遇上你,積了八輩子的德了?!?/br> 頌銀笑著,含情脈脈的樣子,“我要是糊涂過日子,沒準你就不是我的了。你那怡妝表妹已經被老太太轟出去了,你聽沒聽說?” 他說轟得好,“太太后來沒再和我說起過要納她做妾的話,要不我直接把他們的鋪蓋卷兒扔出去。我在宮里值了兩天夜,直接上熱河來了,沒回過家,不知道他們走了。瞧他們一副要在容家生根的架勢,老太太又礙于情面不好多說什么,怎么這么順溜就打發了?” 她不太好意思說,扭捏了下道:“我就提了提怡臣倒賣假醋的事兒,老太太怕受牽連,讓他們出府單過了?!?/br> 容實笑起來,“做得了善人使得了壞,這才是正經過日子的樣兒。他們走了好,清靜。我們家那頭你別愁,天底下就沒有鬧得過兒子的爹媽,只要我不松口,他們也拿我沒法兒?!?/br> 她嗯了聲,臉頰緊緊貼著他鬢邊的皮膚,聞見他領褖的香味,恬淡的越鄰,稀有而溫暖。就這么相擁著,心里的感情裝得滿滿的,略一漾就要溢出來。以前諸多顧忌,即便到了一塊兒都不敢太逾越,現在山高皇帝遠,就要膩歪在一起,再也不想分開了。她像個茄子似的,吊在他身上。他也縱容她,越是親昵越是喜歡。他低頭吻她的唇角,“累了吧?我命太監收拾屋子,你先養養精神再說?!?/br> 和他在一起的每一刻都像偷來的,都嫌不夠,她扭身說不,“時候還早?!?/br> 他有些害臊,“要不今晚就住我這里吧!” 其實都有這個意思,就是難為情,覺得太急進了,不敢想象。頌銀也沒法點這個頭,不想和他分開,如果能整夜在一起,就多出很多共處的時間來??僧吘箾]個準譜,光是口頭上的承諾,連定都沒過,心里還是懸著。姑娘家不清不楚在爺們兒屋里過夜,就算天知地知,自己終究怯步,怕太輕浮,叫人瞧不起。她搖頭,“略坐會子,我是打扮了來的,留下反招人起疑,回頭再說你容大人斷袖?!?/br> 他挺看得開,“那樣倒好了,干脆沒人敢說親,咱們都輕省了?!?/br> 頌銀抿嘴一笑,匣子里的幼豹又叫起來,光顧著說話,竟把它給忘了。女孩兒家,尤其喜歡貓貓狗狗之類的小動物。她蹲下來憐愛地看它,垂手輕撫,“這么點兒小就離開娘了,幼豹難養活,不像熊崽子耐摔打。它吃什么呀,別餓著了?!?/br> 容實說:“已經著人給它找奶媽子去了,喝羊奶也一樣。你喜歡嗎?喜歡送給你,只怕你事忙,沒時間照應它?!?/br> 頌銀說有,“哪怕少些睡覺的時候,我也會好好把它帶大的?!蹦敲兹椎淖觳溥^她手心的時候,就像在心上抓了一把,她簡直不知道怎么疼它才好。 這時候恰好侍衛牽了羊過來,在臺階下叫容大人。容實應了聲,“栓在海棠樹底下,你去吧,我這就來?!?/br> 頌銀透過窗看人走遠了,端著匣子出去,只是小崽子太稚嫩,有點不敢上手。把匣子抬高,可它連□□都找不著,光著急在窩里亂拱。 “噯,怎么這樣呢!”她愁眉苦臉瞧了容實一眼,“你幫幫忙?” 他咧嘴一笑,“小佟大人也有掰不開鑷子的時候?”說著兩手抄進去,寶貝似的把小豹子托了起來。往□□上遞,它大概也餓得慌了,連撞好幾次,終于摸準了方向,一口叼了上去。 頌銀瞇覷著眼睛滿臉柔情,看容實,他專心致志的樣子愈發迷人。雖然羊膻味兒熏得人惡心,但是見他就在對面,隔一會兒抬眼瞧她,她的心都蹦到了嗓子眼兒。 多好呀,就一直這么下去,沒有濃墨重彩,只有淡淡的溫情。知道他也是全心全意的,她就心滿意足了。 他一手托豹子,一手來牽她,拇指在她的手背上撫摩,到現在才說出口,“謝謝你來找我,我這程子脫不開身,不能天天見你,心里火燒似的難受。你怪我無能吧,總被形勢所迫?!?/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