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家_分節閱讀_35
頌銀慌不擇路,脫口道:“我什么時候和你說好了?你給我做媒,難道是說著玩的嗎?這會兒要搶人,哪有這樣的道理!” 她這話無異于火上澆油,一向要風得風,要雨得雨的人,被底下旗奴反將了一軍,終于徹底被點燃了。 他怒火正熾,生拽不動就要上手扛。但滿人女子不像漢人小姐,講究端莊賢淑。這個民族本來就是馬背上的民族,女人旗袍底下穿褲子,只要愿意,可以和男人一樣拉弓練布庫。阿瑪雖然生了四個閨女,教養卻和男孩兒一樣,除了讀書識字,家里還請了一位善撲營的一等撲戶做師傅,所以頌銀不是手無縛雞之力的人,她懂得扳他的大拇指,迫使他松手。 她要是不反抗,也許他只是存著逗弄的心思。結果她把布庫的招兒使出來了,這就觸怒他了。他們當阿哥的時候一天幾場摔跤,雷打不動。她既然和他使蠻勁,他覺得沒什么可客氣的了,下盤一掃,反手扣住她的脖子,一拳就朝她面門襲過去。 頌銀想這回要完了,非把臉揍成大餅不可。人遇危險有個閉眼的本能,她把眼睛閉上了,心頭一片絕望??墒堑葋淼牟皇嵌反蟮娜^,是一個柔軟溫暖的東西,緊緊貼在了她的嘴唇上。 她慌忙睜眼看,面前是豫親王放大的臉,近到什么程度呢,他長長的睫毛覆蓋著,每一根都能數得清。 他偷吻她!她汗毛倒豎,渾身起栗,發現自己被侮辱了,萬萬不能忍受!扎掙著想推開他,可她的雙手被他控制住了,根本自救不了。她氣得打顫,力量上無法抗衡,既害怕又悲憤。不遠處就是花燈會,人來人往絡繹不絕,然而她身處的地方卻相對僻靜,他們之前的動靜挺大,竟沒有一個人發現。不管遇著什么事,能動嘴解決的她一定不落下乘??墒且摿?,她的身手對付市井里的二流子或許管用,對付一個弓馬嫻熟,曾經得過巴圖魯稱號的親王,顯然是不夠瞧的。 他親她,非常的簡單直接,扣著她的后腦勺不讓她轉頭,簡直把她當玩偶一樣。頌銀咬緊牙關不敢張嘴,混亂里屈膝頂過去,他似乎早有準備,一掌下來,幾乎劈碎她的膝蓋。 她又痛又驚,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倚膯蕷庵嬄犚娪腥擞挠恼f了一句,“王爺,您這是干什么呢?” 他終于松開她,頌銀站不住,跌坐在地上。剛才的事不敢回顧,她委屈極了,捂著嘴哭起來。 豫親王并不心虛,沖來人一笑,“容統領不在外頭巡視,怎么上這兒來了?”他回頭看了她一眼,“不該看見的叫你看見了,我怕頌銀臉上掛不住?!?/br> 容實沒什么表情,只是臉色蒼白,背對著光,看不見他眼里的陰霾。如果可以,他連殺了他的心都有,自己千珍萬重的姑娘,讓他這么輕薄。原以為他至少還顧忌些身份,沒想到這就連臉都不要了。 “頌銀是我的女人,王爺貴為御弟,不見得要霸占臣妻吧?”他過去,攙她起來,護在身后,“我一向敬重王爺,王爺替我做媒,說了這么一門好親,我打心眼里的感激王爺??山裉爝@事,王爺作何解釋?她不是尋常女人,她是朝廷命官。王爺這樣不尊重,究竟是瞧不起容某,還是瞧不起皇上?” 豫親王根本就沒把他放在眼里,在他看來一個小小的禁軍統領,有什么資格和他相爭?當初是為了拉攏他,想兵不血刃罷了。如今兩下里比較,就算沒有他的協助,他要取帝位也不是難事,何苦把自己喜歡的女人搭進去? 他平靜地告訴他,“頌銀是我旗下人,我讓她生便生,讓她死便死,更別提區區婚事了。原先我是沒察覺,隨意給你們牽了線。如今我瞧她對我的脾胃,想娶她當我福晉。你們既然未過定,談不上她是你的女人,這事就此作罷,毋須多言?!?/br> 容實笑得很冷,完全是一副嘲訕的語氣,“王爺出爾反爾,這話說起來可不好聽。男女之間的感情,豈是說作罷就作罷的?我和頌銀論及婚嫁了,王爺這會子橫插一腳,這和奪人/妻房有什么區別?況且這事皇上也知情,王爺如今鬧這一出,大家臉上都無光。說實在話,要不是忌諱您的身份,我這會兒早就動手了。您這么對她,是存心和我過不去,往我心上插刀。我不能拿您怎么樣,可是以后我會好好保護她。王爺要是氣難平,咱們布庫場上打一丈也行,可您要是再碰她一下,就別怪臣以下犯上了。我容實不是您的包衣奴才,漢人的尊嚴不容人踐踏,我言盡于此,請王爺好好掂量?!?/br> 他這番話說得鏗鏘有力,能有這樣的勇氣,確實讓人佩服。豫親王點頭,“為個女人豁得出去,你的真心我瞧見了,不過對我來說沒有任何意義,她是我旗下人,她的婚事我說了算。什么論及婚嫁,佟家還沒有請我的示下,誰敢把她許出去?”他看她躲在容實身后礙眼,擰了眉頭伸手要拽她,結果容實腰間的繡春刀唰地一下便出了鞘,也不說話,閃著寒光的刀鋒正對著他,或許只要他再有一點異動,他就真的會刺向他。 頌銀終于緩過神來,一看情勢不妙,忙壓住了容實的手。和親王兵戎相見,傳過去是大罪過,連皇帝都保不住他。好漢不吃眼前,雖然她被人占了便宜,但因此葬送他的前程,那代價未免太大了。她知道他生氣,至此算是和豫親王正式決裂了,要較量來日方長,不能意氣用事。連自己的底牌都交到對方手上了,往后還有什么資本和他對抗? 她唯有打圓場,哀聲對豫親王道:“請六爺恕罪,他是一時沖動,六爺大人大量,別和他計較?!币幻娼辜睂λ寡凵?,讓他把刀收起來。 這件事里受委屈的是她,看她忍辱負重,容實心里刀割似的。怨怪自己粗心大意了,應該時刻關心她。如果早早發覺她不見了,也許就不會被人這樣對待了。 豫親王看這出苦情戲碼直想笑,但頌銀的立場很鮮明,今天再糾纏下去也沒什么必要了。論官銜論出身,容實都不是他的對手,他是勝券在握,所以不急在一時半刻。 他大度地笑了笑,“為情拔刀,沒什么可怪罪的。只是梁子結下了,要解很難。我也贊同你剛才說的話,約個時候吧,我不愿意仗勢欺人,咱們布庫場上見真章?!?/br> 是男人就這樣解決,也不失公平。容實道:“三天之后,善撲營一決高下?!?/br> 豫親王說好,臨走抬手抹了抹嘴唇,挑釁式的一笑,得意洋洋去了。 頌銀漲紅了臉,一下子覺得天塌了,再也沒臉見人了,咧著嘴嗚咽痛哭起來。 ☆、第37章 沒什么比這個更叫她羞恥的了,她是女官,平時脊梁要挺得比男人直,做事要比男人爽利,這樣才叫人看得起。她一直想讓別人忽略她的性別,甚至自己麻痹自己,把自己當男人看,苦點累點也不因自己是個女孩而嬌氣推脫??墒潜辉ビH王來這么一手,她才發現自己其實一直處于弱勢,女人就是女人,哪怕做了官,依舊百無一用。 她不好意思面對容實,覺得自己不干凈了,配不上他。狠狠擦自己的嘴,擦得嘴唇一圈辣辣地疼,然后把玉牌解下來遞過去,說:“對不住了,事到如今我已經不知道該怎么辦了,把這個還給你,你找別的好姑娘去吧?!?/br> 他不肯伸手,“你這是什么意思?怪我來得晚嗎?是我不好,我前頭巡查,一直在曲院風荷那一片。要是早知道你會遇上這種事,我就算不當值了,也要來救你?!?/br> 她哭得很慘,自覺非常惡心,跑到湖邊上掬水把臉洗了一遍。站起來后沮喪又狼狽,頭上帽子歪著,胸口水漬淋漓,還是執意把同心玉還給他。 “你拿著吧,我不能收你的東西了。剛才的情形你也看見了……”她低頭哽咽了下,“我想跟你來著,可人家把話都挑明了,他是王爺,將來說不定還是皇帝,你怎么和他斗?我不能連累你呀,你這么好,別因為我把自己搭進去了?!彼f得很艱難,心里什么想頭自己也鬧不清。希望他就此放棄,這樣對他有好處,可是又萬分舍不得。她都已經和阿瑪說過了,將來想嫁給他的,結果豫親王忽然調轉槍頭,她的前途和愛情眼看都要毀了。 她想找阿瑪討主意,也沒臉和他說話,轉身要走,被他拽住了,“你別這樣,遇上這么點事兒,你就打算不要我了。我不怕他,拼著不做官了,又怎么樣?他要當皇帝,也得看他有沒有這個造化?!?/br> 頌銀羞憤難當,又掙脫不開,抬高了嗓音道:“你沒瞧見嗎,我被他親了!”她像孩子似的抽泣不止,這會兒不是小佟總管了,她就是佟家二丫頭,遇見了心理上過不去的坎,感覺天矮下來,從今以后生活也沒有顏色了。 他不知應該怎么安慰她,只有盡量大事化小,“親了就親了,當被豬拱了一下就完了。你恨他,不能把氣撒在我身上,我是無辜的,難道因為他缺德,就害我連媳婦兒都沒了?你要實在不能解氣,下回我去找他,幫你親回來成不成?” 頌銀聽他這通離經叛道的說法,想笑又笑不出來,憋得很難受。她不知道這豫親王是吃錯了什么藥,怎么一下子變成這樣了。不管他是出于何種目的,眼下她和容實面臨的困難又多了一層,就像他說的,梁子結下了,沒法化解。人家又是儲君人選,將來萬一即位,她和容實怎么辦? 她還是搖頭,執拗地把玉塞給他,“你拿著,別摔了。好在家里還沒驚動,這就散了也沒什么?!?/br> 他不答應,“什么叫沒驚動?我們家老太太、太太都知道了。就連我爹都知道我要娶你,前兩天正打算修房子準備迎親呢。還有侍衛處那群人,吵著鬧著要喝喜酒,你中途把我撂下了,我以后怎么見人吶?” 頌銀被他責問得難以招架,結結巴巴說:“那就和他們……解釋一下吧!” “怎么解釋?說你要去當豫王福晉了?這么一來不說面子,我連里子都沒了?!?/br> 他無論如何不答應,頌銀看他這么鬧也沒有辦法,心里還為剛才被吃了豆腐不痛快,“總之我是沒臉跟你了,你要個被別人親過的女人當媳婦兒嗎?” 他說要,“不就是親了一下嗎,我給他蓋住就行了?!彼挥煞终f,捧住她的臉,在她嘴上狠狠親了一口,“這下好了,你也讓我親過了,還是我的人?!?/br> 頌銀五味雜陳,他太有辦法了,真叫人說不出話來。 他自顧自把玉重新給她戴了回去,咬著槽牙說:“人在矮檐下,不能立刻把他怎么樣。但你放心,過兩天布庫場上,我一定替你出這口氣?!?/br> 和皇帝過招不敢用全力,要給主子留面子,更不能傷了圣躬。但面對親王,又有這層瓜葛,他不打算買賬,非要分個勝負出來不可。他早就把頌銀當家里人看待了,如今她受這份委屈,他不會這么輕易放過豫親王。君子報仇十年不晚,這位王爺最好別落在他手里,否則有他受的。 頌銀經他這么一說,倒冷靜下來了,他在乎她,為她出頭,很暖她的心,可三天后的布庫絕不能應戰。這世上沒有什么地方是講究公平的,布庫場上所謂的死傷不論有兩說。那些黃帶子打死人可以不追究,侍衛要是打殘了宗室,革職發配,根本無冤可申。 她很怕,抓著他的衣袖央求,“二哥,你再親我一下?!?/br> 容實剛才是壯了一回膽才敢下嘴的,也準備好挨她一巴掌了,不過她大概沒回神,并沒有把他怎么樣?,F在她居然又主動要求,他有點慌了,“真的?” 她點點頭,撅起了嘴,圓溜溜的紅唇,優美可愛。他歡欣雀躍,忙貼上去,這回感受到了,感受到她全部的溫情和托賴。然后隱約的香氣從她的每一次心跳,每一次呼吸里散發出來,和脂粉不一樣,是難以描述的一種味道,即便你屏息,依舊可以在腦子里形成一片迷霧,讓人血脈噴張。 兩個人都是生手,兩個人都不知道應該怎么辦,但是感覺很好,唇齒相依,關系又近了一層。有時候真應該感謝豫親王,要不是他莫名其妙的作亂,他們不可能發展得這么順利。頌銀是老黃牛,抽一鞭子才肯邁一步,少了豫親王的對比,怎么映襯出他的好來? 就這么貼著,貼了老半天。分開的時候容實表情古怪,支支吾吾說:“我……有點難受?!?/br> 頌銀急起來,“不舒服嗎?” 他紅了臉,“不是生病,就是心里很著急……到處很著急……” 到處很著急,這個比喻她居然立刻明白了,只是不好意思說,她也有種著急的感覺。以她的理解,應該是人長大了,對于男歡女愛有本能的反應。因為這個人是你喜歡的,不排斥他,親吻變得很美好,自然就會衍生出更多更復雜的感情來。 她嘆了口氣,牽著他的手說:“三天后那場布庫,我不想讓你去?!?/br> 他明白她的憂懼,但是事關男人的尊嚴,難道自己的女人被人輕薄了,事情就這么過去了嗎?他說:“你別管,我自有分寸,不過殺殺他的銳氣,并不會把他怎么樣?!币驗閯贁£P系到她的歸屬問題,他不得不參戰。只要打敗了豫親王,起碼讓他沒臉請婚,頌銀就可以不必擔驚受怕,可以繼續在內務府當她的員外郎。至于豫親王將來如何狹私報復,都是后話,如果帝位最后傳到他手里,也只能說老天爺眷顧他,反正自己是情愿站著死,也不愿跪著活的。 頌銀見勸不住,便不再贅言了,心里琢磨著等到了那天再阻止他去也一樣。在這條桃花堤上耽擱了太久,她擔心那些回事的宮女太監找不到她,便整了整衣冠說:“我得回去了,你也要當值,走吧!” 剛邁一步,踩到了一地碎瓷,她蹲下來把瓷片收攏,嘴里嘀嘀咕咕說著:“可惜了我的酥山?!?/br> 他怕黑燈瞎火扎了她的手,自己搶在她前面收拾了,回頭問她,“你愛吃酥山嗎?明兒我給你做?!?/br> 她說不是,“我從惠主兒那里弄了一盞,想給你送去的,結果半道上遇見六爺,被他劫了胡?!?/br> 他皺眉唾棄,“這個不要臉的,連我的吃食他都搶。敢情上輩子結了仇,這輩子盡找我麻煩了?!币娝挥?,忙又安撫她,“沒事兒,搶了就搶了,我也不愛吃那個?!闭f著頓下來,臉上升起羞澀的笑,拿肩頂了她一下,“你能想著我,比給我吃什么都讓我高興。我瞧出來了,你往后一定是個好媳婦兒。這會兒就這么惦記我,等進了門子,還不定怎么疼我呢!” 頌銀被他說得飛紅了臉,“我在后邊吃喝都有,你得到處巡視,時候又這么晚了,我怕你當值餓著了?!?/br> 他悄悄摟了她一下,“我是個爺們兒,沒那么嬌氣,你別cao心我,好好照應自己就成了?!?/br> 她垂眼笑了笑,接過他手里的碎瓷,回頭要送回御茶房。兩個人并肩上了小徑,前面猜燈謎猜得正熱鬧,人前是不能太親近的,自發隔開三尺遠,只能靠眼神交流。頌銀看了他一眼,小聲道:“該說的我都和你說了,你煞煞性兒,別頂風和他鬧?!?/br> 他嗯了聲,“你放心,他不招惹我,我是不會動他的。就算非得伸手過招,我也挑他rou厚的地方揍,傷不了他?!?/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