鳳荀沒有說話。

    他上前一步扯開魏玨的領口，發現那條黑色細線已經蔓延過了脖頸，正向心臟緩慢而去。鳳荀抽出魏玨的長劍，在手指上一劃，把鮮血滴進魏玨的口中。

    黑色細線去勢稍緩，但依然以rou眼可見的速度在緩慢挪動。鳳荀皺緊了眉，舉起劍就要劃第二下，被魏玨抓住了手。

    “算了，仙尊……”魏玨說道，臉色有些發白，“不要浪費你的血，我知道我已經回天乏術了?！?/br>
    “你還能——”

    “……我只有最后一個請求?！蔽韩k又咳嗽了兩聲，他的眼底正在逐漸透出妖異的血紅色。他環顧四周，目光掠過白輕湄，最后停在了張少陵的臉上。

    “請讓我死得體面些?！蔽韩k捂住胸口，聲音沙啞，“我不想被它控制，變成那個樣子，攻擊你們任何人……”

    鳳荀提高了音調：“你還有救！……”

    張少陵打斷了他：“好?！?/br>
    鳳荀不由向張少陵望去。這位少年魔尊的臉上已經顯出幾分屬于成年魔尊的冷酷，他靜靜地望著魏玨，語氣平淡：“我會讓你以青云派弟子的身份死去?！?/br>
    他拔出長劍，手臂平穩，劍尖直指魏玨。冷氣順著劍身流淌下來，魏玨卻搖了搖頭：“不行，少陵師兄……青云門下同門相殘是大忌，我不能讓你背上手刃師弟的惡名。你還有很多要做的事，仙尊，我懇求你……”

    他說不出話了，又是一口血嘔出，眼底赤紅的光越來越盛。他搖晃了兩下身子，似乎正竭力與“尾.行”相抗。張少陵眉目清冷，揮手攔在了鳳荀身前：“這是我的事?！?/br>
    魏玨支撐不住了。他抽搐著軟倒在地，兩眼無神地望著上方張少陵的面容。他虛弱地咧開嘴，似乎想露出一個笑容，然而鮮血沾滿了牙齒，使得他這個笑容看起來猙獰可怖。

    “少陵師兄……幫我找到弟弟，告訴他，我……我無時無刻不在思念他?！?/br>
    張少陵垂下眼眸：“好?！?/br>
    “幫我照顧他……”

    “好?！?/br>
    “我們……我們是朋友嗎？”

    魏玨已經渙散的眼神里凝起最后一抹希冀。他望著張少陵，這位從入師門起第一天，他所崇拜的、所尊敬的、所喜愛的師兄。他明白張少陵的冷漠，也懂得張少陵的疏遠，可他畢竟曾是他的夢，他所企盼成為的人。

    那一日他因為在早課中表現太差，被幾位同門師兄堵在青竹閣門口大肆嘲笑。有人推了他一下，把他推倒在青竹閣外的窄道上。

    張少陵就在那時出現了。他穿過人群，仿佛對周圍異樣的目光視若無睹，站在了他的面前。他向他伸出手：“起來?！?/br>
    魏玨呆坐在地上，怔怔望著他伸過來的手，那張沾滿了塵土的臉上露出一抹燦爛的笑容。

    “少陵師兄！我是魏玨。謝謝你……”

    “你坐在這里很擋路?！?/br>
    魏玨的視線模糊了，他的意識正在歸于虛無。他看到張少陵舉起劍，口唇微動，吐出了一個字。

    “是?！?/br>
    長劍落下，鮮血四濺。

    .

    蟲群仍在肆虐。它們避開了鳳荀身周，匯聚成一條流動的河，向遠處曲折伸展。張少陵半跪在魏玨身側，伸手替他合上了雙眼。

    鳳荀默默注視著地上少年的尸體。魏玨出餿主意給張少陵扮女裝的一幕似乎還在昨天，他在青云殿中全力維護張少陵的話語似乎還在耳畔。而現在，他因為被“尾.行”侵蝕，死在了自己最敬愛的師兄手中。

    鳳荀明白，他的鳳凰之血雖能克制所有魔物，然而魏玨中“尾.行”的時間太長，他根本回天乏力?？僧斔鎸χ韩k的尸體時，他卻不由自主地想，若是適才讓他試一試，會不會就能救回魏玨？

    他想起前世魔尊在大雪中寂寞的側臉——

    “我平生有三大憾事，未能救回師父，未能救回師弟，以及……與你為敵?！?/br>
    即使重來一世，張少陵依然失去了他的師弟。

    “我們走吧?！?/br>
    片刻的靜默之后，張少陵站起身，目光從魏玨的尸體上挪開：“要盡快離開這里?！?/br>
    .

    他們無法帶上魏玨的尸體，只能把他留在這廣袤的冰原上。因為鳳荀靈力恢復，他們前進的速度快了許多，結界的強度較之從前也有了翻天覆地的變化。

    然而很快他們就面臨著一個新的問題——他們迷路了。

    冰原上沒有任何參照物，鋪天蓋地的黑色蟲群遮住了天空，當他們第二次看到風雪中唯一的那棵老松樹時，不得不承認，他們正在原地兜圈子。

    “景物較之從前發生變化了?！卑纵p湄的眉宇間寫滿憂慮，“……有人制造了幻象，想把我們困死在這里?！?/br>
    鳳荀也意識到了這一點。他微微側過頭，余光看到白輕湄微微泛起潮紅的臉：“很累嗎？休息一下吧?！?/br>
    白輕湄點點頭，他們便在老松樹下構筑起一個固定結界以抵擋風雪。白輕湄折了幾根松樹枝，完成了一個簡易的篝火堆。此刻的天空完全被蟲群遮住，根本看不見星星和月亮，也就無從分辨方向。因為幻象的影響，白輕湄也束手無策，只能坐在篝火旁，靜靜凝視著遠方。

    不多時，身旁響起輕微的腳步聲，鳳荀也坐在了她的身側。她不由得側頭去看這位相貌俊美的玄霄仙尊：“怎么不和張師弟一起……？”

    “他也許想自己呆會兒?！兵P荀注視著火堆，“……我明白他的心情?！?/br>
    白輕湄向松樹下望去，看到張少陵屈膝半靠在松樹上，一雙黑眸仿佛正凝望著虛空。她收回目光：“仙尊真是了解他?！?/br>
    鳳荀不由得笑了笑：“這是自然?！?/br>
    不過要論了解，還是前世的魔尊對他更為了解吧。想起那個最后的記憶，以及魔尊在記憶中寂寥的眉眼，鳳荀心中一陣隱隱作痛。這種心痛在他成仙以后幾乎不再出現了，他身為玄霄派掌門，玄霄仙尊，修仙界十二修仙派之首，他幾乎不會為感情所困。然而現在……他的心中竟然出現了少許的迷茫和不真實感。他總覺得，前世的魔尊還在，那段記憶不過是一場夢而已。

    “仙尊的心里還有一個人吧?！卑纵p湄低聲道，“恕弟子斗膽問一句，她是您的道侶嗎？”

    鳳荀撥弄著火堆：“任何一個人都有可能成為我的道侶，唯獨他絕不可能?！?/br>
    白輕湄笑了：“世俗的眼光總是會束縛很多人?？晌覀兪切尴烧?。仙尊，我們修天道，參天命，為的并不是順應天命，而是不讓天命成為我們的枷鎖?！?/br>
    鳳荀手上動作一頓：“……你很特別?！?/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