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少陵一言不發，只低垂著目光，時不時咳嗽幾聲。葉灼光不再看他，轉身走下了場地。

    .

    張少陵在與蘇玉珩斗樂時靈力反挫，受了極重的內傷，因此不得不返回青竹閣，由青云派內擅長醫術的弟子加以醫治。

    吃下調理內傷的藥，張少陵安靜地躺在床上，目光順著半開的窗子望向窗外。窗前一棵老松樹上落滿了潔白的雪，風一吹便紛紛揚揚地落下，順著窗子飛進了屋中。

    鳳荀飛過去想關窗，張少陵嘶啞的聲音突然從身后傳來：“別關?！?/br>
    鳳荀回頭看他。

    張少陵臉色白得幾乎透明。他的右手依然握著遙夜笛，笛子安靜地貼在他身側。他的目光很平靜，卻多了幾分鳳荀看不懂的東西。

    許久許久，他才轉動目光，看向鳳荀。

    “對不起?！?/br>
    他的嗓音異常低啞，說話的時候斷斷續續，一聽便知是因為靈力反挫，胸腹內臟受了重傷。鳳荀靜靜看著他，既不說話，也沒有動作。

    “我……我食言了?！睆埳倭昱查_了目光，帶著某種不堪的情緒把眼神撇向一邊，“對不起，鳳荀?！?/br>
    仿佛一瞬間回到前世的那個冬季，同樣是初雪的時刻，成年版張少陵的側臉在細雪中冷硬而肅殺。他撫摸著手中繪制著荀草的玉質酒杯，聲音低啞。

    “對不起，鳳荀，我不能答應你?！?/br>
    “為什么不能？”鳳荀的語氣帶了幾分急切，“你若是想，一樣可以回到仙道。張少陵，我可以保證——”

    “讓我終其一生都只能活在你的庇護、玄霄派的庇護之下？”張少陵輕笑一聲，眼底流露出一抹諷刺，“鳳荀，你不明白。若我回去，你必然會成為眾矢之的?！?/br>
    他把玩著手中的杯子，手指摩挲過酒杯上的荀草：“誰都可以受萬人唾罵，唯有你不行?！?/br>
    鳳荀冷靜下來：“我不在乎?！?/br>
    “可我在乎?！?/br>
    “你不必道歉?！兵P荀從回憶中回過神來，輕輕嘆了口氣，“……該道歉的是我?！?/br>
    就像前世，他明明知道張少陵心高氣傲的性子，也明明知道張少陵在修仙界受過多少苦難，卻依然自以為是，認為自己可以保證他今后的平安。

    愚蠢。

    鳳荀偏過了頭：“與蘇玉珩的恩怨是我自己的事情，我不該假借你的手去完成我的復仇?！?/br>
    “……你失望了嗎？”

    “不?！兵P荀笑笑，“你已經做得很好了。我不僅沒有失望，還要對你說一聲謝謝。謝謝你為我做的一切，少陵?！?/br>
    從前世到今世……他欠張少陵一聲道謝。

    張少陵怔了怔，耳根以rou眼可見的速度蔓上一抹紅暈。他張了張嘴，似乎想說什么，又似乎不知道該說什么好，憋了半晌才哼了一聲：“……這沒什么?！?/br>
    “你打不過他也在情理之中?！兵P荀又一次嘆息一聲，“因為他也是……重生而來?！?/br>
    只有這個解釋才能解釋得通。這一世“鳳荀”的意外、突然提前死亡，這一世相思笛的下落，這一世蘇玉珩所用的“攝魂”禁術……還有那句話——

    “找到你了?！?/br>
    鳳荀心中一沉：究竟是什么樣的仇怨，竟讓自己這個昔日的師弟從前世追到了今世？而且從他的行為上來看，似乎“重生”是可以控制、并且就是由他控制的。那么他為何在殺了鳳荀之后，自己也跟了過來？他是自殺，還是死于別人的手下？

    他本以為自己這位昔日的師弟僅僅是出于妒忌和怨恨，怨恨鳳荀能成為玄霄掌門，怨恨鳳荀所擁有的一切，怨恨鳳荀永遠在他前面……然而現在看來，他的目的似乎并不單純，他究竟想做什么？費盡周折殺了鳳荀，卻也同樣死去？

    張少陵皺起眉。

    “你還是不要和他碰面了?！兵P荀語氣凝重，“我不明白他想做什么?！?/br>
    張少陵片刻沒有說話。少頃，他突然開口：“你是不是應該將此事告知你的師門？”

    “……可我要從何說起？”

    “我覺得，你可以和你的師妹談一談?！睆埳倭曷f道，“她應該已經認出你了?！?/br>
    他停了一停，忽然話鋒一轉：“其實我并不喜歡青云派?！?/br>
    鳳荀一怔。

    “今日葉師兄問我，青云派對我來說意味著什么?！睆埳倭暾Z氣平淡，“我敬重師父，但青云派對我來說并沒有像玄霄派之于你那樣重要。鳳荀，你會不會覺得我太過冷酷？”

    若是前世的張少陵這樣詢問，鳳荀一定會認為他有些不近人情。但這一世的少年張少陵這樣問他時，鳳荀卻并沒有這種感覺，許是因為一開始就見過了青云派內眾多弟子，從上到下對張少陵的排擠和疏離，他輕輕搖了搖頭。

    “我明白你的感受?！?/br>
    若是換了他，恐怕也難以對這樣一個不歡迎自己的門派產生歸屬感。張少陵尊敬柳云鶴，但若是有一天柳云鶴不在了……

    鳳荀心中一震，想起前世柳云鶴不明原因的死亡和張少陵的叛出。雖然他并不相信其他人“張少陵害死柳云鶴”的說辭，但這其中一定還有些其它的緣故。

    就在這時，門外傳來了一陣急促的敲門聲，魏玨歡快的聲音在門外響起：“少陵師兄，你怎么樣啦？”

    鳳荀飛過去用爪子推開門，魏玨裹挾著一身的寒氣走進屋子。他急急忙忙地來到張少陵的床前，端詳他毫無血色的臉：“你看上去很不好……”

    “我沒事?！睆埳倭甏驍嗔怂?，“你怎么過來了？斗法大會結束了？”

    “玄霄派和青云派的比拼是結束了?！蔽韩k一屁股坐在桌子旁邊，臉上帶著無限的嘆息，“最后一場是玄霄派的……嗯……那個小姑娘，叫什么來著……”

    “陸小雅?！?/br>
    “對，是她對上了葉師兄?！?/br>
    鳳荀不禁抬頭：“誰贏了？”

    “本來應該是陸姑娘贏了?！蔽韩k吐了吐舌頭，“誰知葉師兄也拿出了不要命的打法，現在和少陵師兄一樣，被抬下去養傷了。他貌似被打斷了雙手的腕骨，以后用劍可能會有些吃力了?！?/br>
    說著他嘆了口氣：“怎么從蕭師兄到葉師兄，全都是豎著上場橫著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