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8頁
對啊,他還是個少年人。 從前他們在一起,歡愉恬靜種種,誰能想到還有一個詞叫做“好景不長”? 姜冬沉閉上眼嘆了口氣,摸索著去開門。再睜眼時,灰氣與黑暗迎面,無力的寂寞感也鋪天蓋地地席卷而來。 姜冬沉站在門邊,沒敢進去點燈。 太像了,這一晚的樣子。月明星稀,一人獨醉,縈繞著鼻息的全是清淡的梅子酒味。不過上次聞見這味道不是在自己身上,而是擁吻良久后年卻升唇齒間的酒香。那天年卻升一腳踢開門的時候姜冬沉只向里面晃了一眼,一樣是灰暗滿堂月光不入朱戶。那一天年卻升在房檐從早坐到晚,他們這間房子,一日沒有人住,就沒有生人的氣息。 穆斂與穆衣來時,姜冬沉正站在床邊,埋沒在黑暗之中,向布滿灰塵的空床張開雙臂,穆斂聽見他道:“阿升,你抱抱我?!?/br> 穆斂當時就捂住了嘴,眼淚零零續續地溢了滿眼,朦朧地再看不見他的阿沉又做了什么。穆衣去拉她的手,穆斂輕聲道:“我不想阿沉這樣?!?/br> 接著她又道:“可是我沒有辦法?!?/br> 當初年卻升和姜冬沉南至蔭江的時候,路上經過一處小小的酒樓,樓前有賣唱女子,用南方特有的軟糯口音,唱的是《水調歌頭》。 古箏聲聲,玉笛泠越,聲音悠軟哀怨,那女子雙眸中仿佛映著那位打馬而過的俊朗男子,又或是哪日立于杏花疏影中,一雙佳人共撐著的俏紅的油紙傘。唱的悠遠,唱的綿長,一首水調歌頭中,竟聽不見再能重逢的希冀。 “人有悲歡離合,月有陰晴圓缺。此事古難全,但愿人長久,千里共嬋娟?!?/br> 終是轉過朱閣,低綺戶,照無眠。 穆斂和穆衣無聲無息地里去,姜冬沉坐在房檐上閉著眼吹風,卻沒吹走醉意。他手中拿著一壇梅子酒,反而越喝越醉。 這次他還是轉頭看向身邊,把酒壇放到一旁,笑得淚光漣漣:“阿升,你抱抱我?!?/br> 逞強喝酒喝到斷片,終是久等人不至,第二日清晨睜眼就已日上三竿。宿醉酒醒,頭痛欲裂。在被衾中摸到一個暖烘烘的小東西,心中猛地一顫,掀開被衾卻再無他人,而是半夜將自己傳送過來陪他的阮阮。 心中一陣與期望反差的巨大失落,姜冬沉坐起身來,嘆著氣撫了撫阮阮的腦袋。 或許是在徹底醉了以后把屋內屋外整個收拾了一遍,仿佛后來還在書案前鋪著紙寫《車遙遙篇》。一面哭一面寫,墨跡染成一片,字也不端。 愿我如星君如月,夜夜流光相皎潔。 可惜不是月晦,而是星不再常明。 姜冬沉把還在熟睡的阮阮抱在懷里,將床上的被衾疊過放好,簡單洗過臉,就抱著阮阮離開了千歡渡。 走之前,望了一眼衣架,從上面取下一件年卻升的衣服,抱在懷里。 他也就喝醉了那一次,也就哭了那一次,自那以后,再沒掉過一滴淚。 漸走向緘默和冰冷,溫潤之氣盡收。人道姜冬沉性子堅如磐石氣場生人勿近,不知他從來都應是講話溫和化雨,心思細稹,體貼入微,是年卻升永遠與冷漠不著邊際的哥哥。 自那最后一句哥哥再見之后,再也無人喚他哥哥。 再也沒有人要他抱,再也沒有人講他可愛。在浮世萬千的人人事事里,在失眠或夢魘的夜,人人心有歸屬,都不需要他姜冬沉。 除夕前日姜冬沉回家,穆衣穆斂帶著姜鶩在門口等他,姜冬沉劍收落地的時候,姜鶩卻沒撲上去喊他四師哥。 穆斂向姜鶩問道:“怎么不過去?” 姜鶩看看姜冬沉,一向活潑愛鬧的小姑娘有了一絲不明的怯弱,捏著穆斂的衣袖道:“你看四師哥他好兇?!?/br> 其實穆斂三人與姜冬沉離得很遠,穆斂只瞟過去一眼,看不出姜冬沉有什么異常??尚『⒆訉τ诖笕说那榫w都比較敏感,穆斂拍拍姜鶩的頭:“你四師哥就是話少,從小就這樣,不是兇?!?/br> 可到走進穆斂發現自己錯了,姜冬沉從小是話少,可始終是眉目溫和的。即使不說話,也有人愿意上來與他交談。很沉默,但也很乖很溫馴,不像現在這般,目光冷漠疏離,話音也幾分冰凍,行過禮道:“母親?!?/br> 又向姜鶩道:“師妹?!?/br> 他是什么時候變成這樣的? 不再笑了,不再溫和近人,腰間的溫玉形同虛設,東南枝也跟著幾分冰凍。 上一次見面明明還不是這樣的,這才過去三個月,怎么就成了這樣呢。 明明喝醉之后哭的撕心裂肺之時,抬起眼時目光也柔軟如同春水,為何如今面無悲喜,整個人都冷得仿佛積雪滿峰呢。 穆斂忍不住去摸了摸姜冬沉的手,——也是冰的。穆斂不露聲色,一如既往地溫聲道:“舟車勞頓,你先回房間歇歇,母親去給你熬點粥暖暖身子。天冷,你穿的這樣薄,手冰得很?!?/br> 姜冬沉目光動了動,還是沒笑,低頭嗯了一聲,接著謝過。 穆斂笑著,拍拍他的肩:“去吧,你有些瘦了,衣服都瞧出寬了?!?/br> 姜冬沉看了看自己的家服,道:“還好,我不怎么覺得?!?/br> 穆衣在一邊看著,姜冬沉走后,穆斂向她道:“長姐,阿沉消沉得很?!?/br> “不是消沉?!蹦乱碌?,“是厭世?!?/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