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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宿張了張嘴,又垂下眼道:“我沒想過他們會傷……他……他昏迷了多久?” “五六日吧。半夜醒的,頭一天連床都不能下,拉著我講了半天你們的事。本來才醒來精神就不好,說完又睡了。整整一夜,叫了十二聲你的名字,偶爾還有一兩句囈語,聽不真切。我又留他養傷幾日,日日魂不守舍。臨回年家以前,還問我把你送的紅櫻珞丟到什么地方去了。你倒好,這樣報答他?!?/br> 年卻升說這番話,也沒打算白宿就能放過他?!搧淼目倳淼?。今日不死在他手里,來日還指不定要死在誰手里。最起碼這樣還能得個全尸,好讓姜冬沉不要太難過。 想到姜冬沉,年卻升心里又是一陣浩然蕭瑟的舍不得。 終還是嘆了口氣,向白宿道:“不廢話了,你動手吧?!?/br> 當然也不是就在這兒動手,白月光的靈力與年卻升的靈力是被靈契綁在一起的,白宿是擔心年卻升的心魄和命脈總有一日會恢復如初甚至更甚從前,從而引起一些不必要的麻煩。要他身死,總沒有只死其rou身的道理。 定要把心魄也捏碎了才是。 白宿不知從何處召出了幾個暗衛,繞到年卻升身后背過他的雙臂,個個肅然道:“年公子,得罪?!?/br> 年卻升笑了一聲:“客氣?!?/br> 白宿總不是為了幾段話就能改變意志的人,原本的計劃該怎么走還是怎么走,召劍出鞘道:“卻清敬你這個兄長,我不親手殺你?!?/br> 那件果然不是逼人劍式,而是平穩升空,做御劍之勢。年卻升語尾上揚地哦了一聲:“帶我去哪?” 白宿道:“寒水?!?/br> 年卻升道:“天然結界,極寒之地?” “不錯?!?/br> 年卻升嗤笑一聲道:“果然這幾年在年家沒有白待,也知道我怕冷,挑著軟肋來折磨我?!?/br> 白宿道:“年公子天生靈賦異稟,脈絡清奇,心魄宏闊。不是我等可以輕易摧毀的。滅你心魄這種事,還是交給自然吧?!?/br> 御劍升空,一路向北。直走了四多個時辰,一陣寒氣撲面而來。盛夏之日,北莽之地,卻是一片雪原。寒水結界,正立于此。 百些年前,也曾有過道士丹師前來此地,探索天然結界之謎,成百上千,有去無回,后遂無問津者。 只在這結界上空,就感受得到那靜謐震撼的寒冷靈氣,如同漣漪一般一圈又一圈蕩開,壓迫著人的心臟,仿佛滯澀住了本就微薄的呼吸。 白宿在這寒風中仍然聲音沉穩,問道:“你還有什么遺言嗎?!?/br> 底下炫目的雪白看得年卻升眼暈,他閉了閉眼,道:“有?!?/br> 白宿道:“說吧?!?/br> 年卻升道:“你不要害姜冬沉?!?/br> 說完又補充了一句:“否則我饒不了你?!?/br> 白宿笑了笑:“你沒機會饒不了我了?!?/br> 年卻升回頭看了他一眼,很深的一眼。眸子里盡是對姜冬沉堅崇的保護欲,仿佛那人就深深刻在年卻升靈魂最深處的潔凈之地,容不得別人傷及他半分。 如此堅毅,仿佛神明。 白宿這一眼看得隱隱有些動容——他本也不打算怎么樣,只道:“無怨無恨,甚至有恩,我為什么要害他?!?/br> 年卻升低下頭去,心里想的是他姜冬沉干凈的笑顏,最終還是閉上眼,平靜地道:“記得你今日的話?!?/br> 白宿不再多言,向手下吩咐道:“推他下去吧?!?/br> 莽莽雪原,從天入地蒼涼無盡的雪白中,如同孤燕,飛快地落下一個黑色的小點。 不同于任何修仙之人,那人周身沒有半點瀕死之時護體的靈護光芒,直直從高空狠落上冰面,慣性地向前滑行幾十步遠,時候已過了很久,仍然沒有遲來的亮橙靈光出現。 若結界有靈,定要驚異這闖入之人,竟沒留有一張保命牌。 而遠在千里之外,在所有人都在忙于歡慶游子遠歸、安然無恙之時,沒有人看見,姜冬沉右手手背上的法印,亮了一亮。 在狠狠地撞于冰面的一瞬間,年卻升還是心想:“我這就完了?!?/br> 他甚至能感覺到,自己的生命是怎樣一點一點衰竭下去的。 燈盡油枯,日薄西山。 先是四肢,再是胸腹,最終到心口,盡數僵硬。一腔熱血,終化為冰冷。 宛如一方春湖,寸寸冰封,寒風刺骨冰冷,撲面而來。卻再興不起半分波瀾。 仿佛有人在生拉硬拽地要把年卻升的意識從他體內搶走,年卻升爭不過那只手,只能任意識一點一點地陷落黑暗。正如流沙,一點一點地泄于掌心。 黑暗之中,就慢慢出現了一個人。 那是十六歲的姜冬沉,站在鯉魚池的石板橋上,雙手交握執著折扇,廣袖之下,露出一小節手腕。 忽而又誕生于月華之中,輕掀白衣下擺跪在白月祠堂之前,輕輕挽起年卻升的袖子,在那猙獰的鞭痕上灑上清涼的藥粉,一邊溫言道:“疼了就說一聲?!?/br> 可年卻升來不及說話,那視野又轉到了一間客棧,年卻升才因為怨靈作亂吐出一口淤血,姜冬沉表情萬分無奈,一邊坐下順他的背一邊道:“知道你嘴硬,卻需要人陪?!?/br> 接著是木兮橋上的相擁,閉上眼之后又坐在枕夢山的巨石上,聽見當時的自己萬分委屈地低聲道:“我……我差點以為,要再見不到哥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