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節
滿身是血,猩紅覆蓋了五官,嘴角還貼著一縷縷粘了血的獸毛。 麋鹿哀鳴著倒地,余令終于忍不住吐了出來。 鋪天蓋地的腥味讓余令喉嚨發酸,低頭的那一刻她恍惚看到趴在麋鹿身上的少年呲著牙朝她露出了一個笑。 白牙在猩紅里若隱若現,麻木到空無的眼里有種抓到獵物的興奮。 * 搖曳的燭光把墻上歡喜佛慈悲面相照耀的毫發畢現,灑金帳起起伏伏,遮不住佛,擋不住海棠紅。 沈屺春出了暗門,腳落地無聲,悄聲無息走到榻前。 余令還在夢中,也不知道夢到了什么恐怖的東西,淚眼婆娑,香汗淋漓。 榻邊三足鎏銀金蟾香爐香不過燒了半截,沈屺春在榻邊坐下,目光幽沉地看著余令。 水月樓夜里不管幾時都有女人纏綿不絕的鶯啼,伴著男男女女或愉悅或痛苦的聲音,沈屺春側身在余令身旁躺下,就那么靜靜的看著她因為噩夢皺眉哭泣,面上浮現一個個生動又隱忍的神情,等到一炷香燃盡在她臉頰上烙下一個吻才緩緩起身。 天穹破曉,橙色暈染了天地邊緣,水月樓的燭火依然亮著,余令在夢中停止了發抖,呼吸逐漸平穩,淚珠干在了臉上,只剩胭脂紅的枕上還有點點暈開水痕。 作者有話要說: 閱讀須知: 故事情節會有與男女主不直接相關劇情,以此標準斷定文水,不必費神閱讀; 沒有追妻火葬場,個人很討厭這個詞匯,所以希望不要出現在我的評論區; 只保證故事達到寫作者本人認定的完整性,不保證達到每個讀者的心理預期。 *這個閱讀須知可以適用我所有小說。 第2章 “夾緊了?!?/br> 身上挨了一鞭子,余令身體一縮,大腿夾著的東西倒是沒掉,只是頭上頂著的厚重書籍落了地。 “哎呀,差點砸到我了?!?/br> 站在余令身旁的杏臉姑娘不高興地瞪了余令一眼。 余令低眸看了一眼掉下的書,離她腿邊茶花紅綢褲遠著呢,別說差點,離砸著她差了十萬八千里。 收回目光,余令神色淡淡目視前方像是什么都沒聽見。 桃紅就看不慣她那個樣子,大家都是水月樓的姐兒,以前是千金姑娘又如何,現在也不是個學榻上功夫伺候男人的,在她們面前擺什么譜,難不成還覺得比她們要高一等。 “秋娘你看看曇月,哪有她這般的人,瞧著還像是看不上我?!?/br> 桃紅生的嬌艷,發起脾氣來雙頰緋紅,嬌滴滴帶著三分媚。 她來水月樓之前本來是宅里養的,雖然沒被梳攏,但因為生的艷,沒入正門也跟男人嬉鬧過一段時日,年歲不大但瞧著就跟余令不同。 秋娘看了看兩人,一個媚眼如絲,一個冷清如月下素梨,若說哪個吸引目光,自然是余令。 看著越發覺得曇月這個名字取在余令身上正是恰好,月下曇花,一顰一笑都帶著出塵的仙氣。 “她性子是如何你還不知曉,何故去招惹她?!?/br> 聽著秋娘明顯偏袒余令,桃紅更是不服:“秋娘,我們都喚你一聲娘,都是你的女兒,往后都少不了為你賺銀子,秋娘難不成覺得曇月之后會比我強,為何一直偏袒她?” “就是,我們都是貼rou夾著物件,偏偏她是隔著衣裳,也不知她到時候是不是也要隔著衣裳辦事?!?/br> 不喜余令的不止桃紅一人,這屋里的姑娘七嘴八舌,早就看不慣余令穿戴整齊站在她們之中。 樓里的姑娘迎客之前都是得學如何伺候客人,她們一個個學手技,口技。今日練夾腿的力度,她們都是rou貼石頭做的物件,偏生只有余令什么也沒脫,腰背筆直站著。 不曉得還以為她是來當柱子。 “她頭上不是頂了東西?!?/br> 余令不脫裙,但代為交換她頭上頂著旁的人頭上沒有的書,旁人腿麻還能偷偷懶,但她只能站得筆直。 “站那么直有什么用處?” “要不然我也都隔著衣裳練,我也愿意頂著書?!?/br> “她每日都要挨二十軟鞭,若是你們愿意,那都跟著她學?!鼻锬锫犞吵橙氯聸]個完,蹙眉怒聲一吼人倒是都安靜了。 水月樓的軟鞭打在身上不留痕,卻是疼進了骨子里。專門用來懲罰樓里不聽話的姑娘,旁人受一鞭都疼得不行,偏偏余令每日都能領二十鞭子。 看到人都老實了,秋娘哼了一聲,人都不是傻子,在水月樓里現在不脫往后也是要脫,何苦白白的挨那鞭。 也是余令不知道腦子里都是些什么,都已經這般還要保持無謂的體面。 瞟了眼站如松柏的余令,秋娘倒不是偏袒她,她只是想看看這枝頭盛開仙桃,緩緩墜地砸的四分五裂的樣子。 以這種無謂的體面慢慢磨光她那傲氣。 不然一絲希望都不給人家,又怎么把人引入深淵。 余令不知秋娘含笑看著她在沉思什么,也未動腦子去想,徑直目視前方,眼里連粒塵埃也沒容下。 “也不知傲氣個什么,過幾日也不是要迎客了?!?/br> 出了惜春閣,桃紅挽著小姐妹故意撞著余令走過,撞了人不忘回頭去瞧她表情,見她神色無波無瀾,桃紅白眼快翻到了天靈蓋,“你以為秋娘是格外疼你?歡樓里頭的老女人都不是什么好東西,又想從姑娘身上弄銀子又看不得姑娘們好,你要是洋洋得意,遲早連骨頭渣都不剩?!?/br> 余令抬眸,桃紅涂了胭脂的嘴一張一合,而她身邊挽著的姑娘抿著嘴,看著像是想笑不敢笑地看著面前這幕。 余令生來好像就是讓人瞧不管的,沒進水月樓之前,她亦然沒少被人找茬,只是水月樓里的姑娘言語上更加直接赤/裸。 眼眸往下一垂,余令直接掠過了她們,先行了一步。 “真想看看她到時候接客的模樣,清高又如何?還不是得在不知胖瘦美丑的男人身下叫喚?!?/br> 桃紅拉開了嗓子,不過走在前面的余令連步子都沒頓一下。 “別吼壞了嗓子,她說不定連今年都活不過?!?/br> 含煙見人沒了影子,扯了扯桃紅胳膊道。 “可她這會兒活著,就教人看不慣,往后她就是被裹了草席扔出去,我回想起她依然覺得惡心?!?/br> 桃紅嘴下不留情,余令就像是長全了她所有討厭的地方,讓她看哪哪不順眼,人就是現在死了也消不了那股惡心。 含煙沒搭話茬,但卻能明白桃紅對余令的那股討厭勁。 她們這些人里有幾個不厭惡余令的。 “曇月姑娘,你回了!” 伺候余令的小丫頭正在擺弄桌上的芍藥花,聽到門扉摩擦的聲響,驚了一跳,跳著腳緊張地看向進門的余令。 “嗯?!?/br> 在凳上坐下,余令見小丫頭還在她身旁站著:“我這兒不需要你,你出去罷?!?/br> “噯……”小丫頭走之前瞅到桌上盛放的芍藥,笑道,“這花是我見雪色她們在院里剪,我也取了幾朵,放在屋里姑娘可以嗅嗅花香?!?/br> 余令睇了眼還帶著露水的芍藥:“帶出去?!?/br> “這……” 余令眉心微蹙:“我不需要?!?/br> 身處死地,再美艷的花也透著股腐爛的臭味。 往前的十六年余令從未想過自己有朝一日會有人讓她青樓妓閣賞花。 身處余府時她不是沒見過長戟高門衰敗沒落,只是余府是百年的清流世家,她大伯中規中矩,并無大志,誰知道他竟然會在妾侍的唆使下,每一年都吞掉大半慈幼堂的善款。 說來可笑,那日她受邀去定西書院鑒畫,中途帶刀的官兵沖入花廳,把她綁的嚴嚴實實。 前一刻還在品嘗龍團勝雪,下一刻便關進了酸臭彌漫的天牢。 她的大伯母不堪受辱在獄中自盡,牢頭懶得收尸,她的大伯母就躺在發黑的稻草上,烏紫的舌頭耷拉在嘴邊。 余令幼時雙親出外游歷遭遇山賊意外逝世,大伯母雖然嫌她命硬,不喜她在外出風頭,但也從未苛待過她。 她想過等到她出嫁后,要與大伯父一家保持不遠不近的關系,卻沒想過會以這種方式跟他們生死相隔。 不過短短幾日,她的人生風云巨變,余府財產充公,余家家主午門問斬,余家夫人自縊,而她這個余家明珠充入教司坊,成了人盡可夫的青樓妓子。 見到李氏的尸首時,余令早就料想過她若是選擇活,她日后的日子一定生不如死,她存了死志,只是有人又給了她一縷希望。 小丫頭掛門出去,余令瞧著門扉半晌,才站起走到了窗邊。 這間屋子在三樓,就像是防著落入歡場的姑娘們想不開,外頭種著郁郁蔥蔥的高樹,青翠一片讓人跳下去也少不了半條命。 余令抬起了窗邊擱著的黃銅菩薩像,取出了地下那張不知道被她揉捏過多少回的紙。 上頭是謝辭非的筆跡。 ——瑩瑩已被我藏在安全的地方,令兒,你等我救你。 李氏只有兩個兒子,余家被抄家后被判了流放,瑩瑩是余明志妾侍所生的女兒。 那妾侍難產生了瑩瑩就沒了命,而李氏平日又最相信陰陽五行,喜歡找算命先生判命,覺得瑩瑩生而不吉,不愿費神照顧。 余令不是愛管閑事的性子,只是偶爾一日見到瑩瑩可憐巴巴的趴在地上喚她jiejie,一時心軟就一直把人待在身邊照顧。 余府抄家,余令第一個想到的就是瑩瑩。 在天牢沒見到人還以為人已經提前遭遇了不測,沒想到是被謝辭非救了。 余家出了這般事情,所有人都恨不得躲得遠遠的,表示自己從未跟余家有過任何交情,但謝辭非卻愿意救她。 捏著手上薄薄的一張紙,余令片刻才把紙放回了原位。 盯著鎮在紙張上面的菩薩,她起先沒想到青樓里會放那么多的神像,不過看多了就覺得身處污濁之地神也不像神,連菩薩都生了一副媚態。 * “曇月姑娘,今日也不吃飯?” 水月樓里面只有大姑娘才會配備專門的丫頭,像余令這般沒接客還沒未為樓里賺銀子的,都是幾人共有一個丫頭。 彩蝶送了幾個姑娘的晚飯,回頭到了余令的屋里,見桌上的食物半點沒動,驚訝了一聲,小心地看著余令:“曇月姑娘,人要是一直不吃東西會死的?!?/br> “你看我像是要死了嗎?” 彩蝶看著余令,看著雖然不像是要死,但是精神是一天不如一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