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顏卿端起酒杯一飲而盡，削薄的唇勾了起來：“不過是肺腑之言罷了，人都說商人逐利，又道都是利欲熏心之徒，此話我卻是不贊同，逐利不假，這世上誰人不逐利呢！便連我們，不也想著那一日能封侯拜相嘛！可若說利欲熏心，為富不仁，說出這樣話的人其心可誅，我晉唐不乏儒商，多少商人行事雖逐利卻不忘義，當年肅州干旱，百姓無糧可吃，就不知道有多少商人出銀出糧，救活了肅州多少百姓，肅州百姓無不感念他們恩德，要我說，他們當得起仁善二字?！?/br>
    “姚大人說的是，都說商人唯利是圖，您說這話可公平，我們也不過是賺點養家的銀子罷了，日子是過的比尋常人好一些，可其中的幸苦卻不為人道之?！比罾蠣攪@了一聲，搖了搖頭，心下卻極為警惕，這年頭當官的和商人說好聽話，必是有所圖謀，不得不防。

    姚顏卿哈哈一笑，打趣道：“這話便是假了，若說街邊上支個攤子賣炊餅的說這話我自信，可在座的各位，哪個不是腰纏萬貫，富甲一方，你們若是都說只比尋常人日子過的好一些，我們這等人豈不是都要去街邊要飯了?！?/br>
    姚顏卿話一出口，在座的人便笑了起來，有人道：“不瞞大人說，咱們也就略比賣炊餅的強些，手頭的銀子說不得還不如他們多呢！這錢，都壓在了貨上，貨賣不出去這本錢便回不來?！?/br>
    姚顏卿笑而不語，一雙眸子頓生流光溢彩。

    姚顏卿自是生的極好，可用風神秀異四字來形容，陸尚淮見他不言語，便清咳了一聲，說道：“我們又不與你借銀子使，在我們面前哭窮個作甚?！?/br>
    阮老爺哈哈一笑，道：“大人說笑了不是，不說往年，便是今年早春我得了幾尾活魚送您府上您都不肯收用?！?/br>
    陸尚淮聞言眼底閃過一絲滿意之色，面露笑意的說道：“莫說幾尾活魚，你們就是送一根針線我也是不敢收用?！?/br>
    姚顏卿唇角翹了翹，眼底一抹譏諷之色一閃而過，他把手上的酒盅輕輕一撂，說道：“如今陸大人不妨破例一回?！闭f罷，朝著阮老爺微微一笑，道：“眼下這個季節，幾尾活魚是不好尋了，阮老爺若有心，不妨送一些糧米，這一回為了豫州百姓陸大人必是肯收的?！?/br>
    話已至此，陸尚淮倒不好在避開這個話題，便道：“極是，有姚大人在此為我作證，我這也算不得是收受賄賂了，都是為了豫州百姓，能叫他們吃飽肚子，便是真擔了受賄之名本官亦問心無愧?！?/br>
    阮老爺心下一動，他早知這桌酒席不是那般好受用的，如今可不就是露出了狐貍尾巴來。

    在座的商人皆以阮老爺馬首是瞻，見他沒有言語，余下的人也只垂眸不語。

    姚顏卿眸光一冷，唇角卻勾出了笑紋，似漫不經心的開口道：“這是叫各位為難了？”

    阮老爺是何等聰明，焉能不知姚顏卿所提米糧的緣由，這樣的事也不出奇，就拿肅州干旱來說，肅州的商人當年亦是施了幾日米粥，想到這，阮老爺便道：“姚大人說笑了，哪里能說是為難的?！?/br>
    姚顏卿笑意漸濃：“我便知在座各位都是仁善之輩，這杯酒，我待豫州百姓敬各位?！币︻伹錇t灑起身，舉起酒盅一飲而盡，隨后將酒盅朝外一傾。

    阮老爺幾人見狀，緊忙滿飲一盅酒。

    吃了一口菜后，阮老爺試探的開口道：“豫州百姓受苦，我等心里瞧著亦不好受，昨日我等還曾商量過施粥事宜，就是怕有心無力，整整十六州縣，僅靠我等綿薄之力又能救活幾人?！?/br>
    姚顏卿微微一笑，道：“朝廷的糧米短則半月，快則一月必會送達豫州，爾等只需幫豫州百姓熬過這段時日皆可，當然，你們有你們的仁善之心，可朝廷也不會白白要了你們的糧米，等三殿下抵達豫州后，會折算了銀子還與各位?！?/br>
    阮老爺略略一算，明白姚顏卿這是想把他們囤積的糧米一具收用了，雖說是折算銀子還給他們，可這銀子可燙手的很，哪個又敢伸出手去拿，阮老爺越想越是rou疼，猶豫了一下，一臉為難的開口道：“按說大人開了口，我等自是要盡心而為，只是巧婦難為無米之炊，想要支應十六州縣的百姓一口吃食，對我等來說亦是一件難事?！?/br>
    姚顏卿長眉微微一挑，慢條斯理的道：“我相信各位必會有法子能叫豫州百姓吃上一口飯，給他們一條活路?！?/br>
    阮老爺苦笑一聲，道：“大人若說叫這城內的百姓人人喝上一口熱乎的米粥我等還能做到，可叫十六州縣的百姓人人都如此，我等有心也是無力?！?/br>
    在座的人紛紛的附和著阮老爺的話，來之前，他們已有了準備要放一些血，可如姚顏卿所說，叫他們把囤積的糧食都施了出去，可不是要他們的老命嘛！

    “大人，阮兄說的正是我等要說的，實在是拿不出這么多的米糧?！?/br>
    姚顏卿淡淡一笑：“我只要各位盡心而為?！彼种篙p輕撫上了桌幾上的長刀，他是文官，從不曾想走武將之路，可上輩子也曾隨三皇子一同上過戰場，與軍中將士學過幾招，雖不能上陣殺敵，僅是幾招花架子，但讓人見血對他來說卻也不是什么難事。

    “一日三餐，十六州縣同時施粥，各位能否應下？”姚顏卿淡淡的開了口，一雙璀璨的桃花降了溫度，隱含寒冷之色，先禮后兵，他禮已做全，再不識抬舉，他不介意殺雞儆猴。

    姚顏卿語氣極淡，可氣勢卻十分攝人，讓阮老爺并不敢貿然開口，陸尚淮見狀，只能開口打了圓場，笑道：“先叫豫州百姓人人都喝上一碗熱乎的米粥，能支應幾日是幾日?！?/br>
    “陸大人說的是?！比罾蠣數吐曊f道。

    “你們是商人，可你們想沒想過立身的根本？遠的不說，就說這城內，每日不知要餓死多少人，對于你們來說，只怕是覺得這些百姓不過是無關緊要的人，可你們不曾想到，若沒有這些百姓，你們這生意還能不能做的下去，米沒有人買，便成了陳米，衣料沒有人買，又能存放幾年？有百姓才有你們立身的根本，你們都是聰明人，想想我這番話說的可對?！币︻伹涑谅曢_口道，不等眾人回答，又道：“我所要不多，只要每日豫州的百姓都能喝上一口米粥，要豫州再沒有易子而食，吃妻食子這樣滅絕人性之事?！?/br>
    阮老爺聞言心中微微一動，細品姚顏卿的話，倒知有些道理，只是叫他們一次性囤積的糧米……總是有些不甘。

    “姚大人且容我等回去籌備一二?！?/br>
    姚顏卿微微頷首：“自然，我相信各位必不會行叫我為難之事，你們都是聰明人，自然明白取舍之道，更懂得與人方便與己方便的道理?！?/br>
    阮老爺苦笑一聲，姚顏卿這話顯然已有威脅之意，有道是民不與富爭，富不與官斗，他們若叫他為難，他自也不會讓他們好過。

    第84章

    雖說有句話是強龍不壓地頭蛇，可你地頭蛇也得知情識趣，讓出一路路來給強龍過，若一味攔路，那惡龍咬你七寸一口你也未必活的了。

    阮老爺盤腿坐在暖席上，手上把玩著一對棕紅色的文玩核桃，阮大郎琢磨了一會，小心翼翼的開口道：“爹，您到底是怎么想的？到是拿出個章程來呀！如今這豫州大大小小的商人可都瞧著您眼色行事呢！”

    “催什么，我這不琢磨呢！”阮老爺眼睛一瞪，沉聲說道。

    阮大郎嘆了一聲，倒后悔囤了這么多糧米，若不然何來這場倒霉事。

    “爹，要我說，那狗屁欽差也太不識抬舉了些，咱家給他面子舍了他百來斤糧食，他要是不識趣，讓他一粒米也拿不到?！比钊衫渎曊f道，嘿嘿一笑，眼底閃過一抹陰森之色：“他若是以勢壓人，咱們就叫他有來無回?！?/br>
    “你給我閉嘴?！比罾蠣斘撮_口，阮二郎已冷喝一聲，端在手上的茶碗直接砸向了阮三郎，這尚且不算完，他從座上起身，揪住阮三郎的衣領一個大嘴巴就抽了過去。

    阮三郎被抽倒在地，卻也不敢言語，從地上爬起來后垂著頭，眼底帶著驚慌之色。

    阮二郎眼底迸射出一抹寒光，語調淡淡的，卻帶著陰冷之氣：“你若是在胡說八道，我就割了你的舌頭?！?/br>
    阮三郎最怕阮二郎不過，當即慌慌張張的點著頭，道：“我再不敢胡言亂語了，二哥?！?/br>
    “行了，吵吵鬧鬧像個什么樣子?！比罾蠣斃浜纫宦?，倒沒有說二兒子的不是，他七個兒子中唯有老二是最有出息不過的，論起經商的手段無人能及，偏偏不是個讀書的料子，若不然，阮家何愁不更上一層樓。

    “二郎，你對那位姚大人怎么看？”赴宴，他獨獨帶了老二去，為的便是叫他觀察下那為欽差大人是何種性情。

    阮二郎沉吟了片刻，說道：“不可小窺，這位姚大人雖未及弱冠之年可本事了得，朝中多少官員熬了十年也未必能出得了頭，他卻已為侍讀學士，成了圣人身邊的近臣，又能被圣人欽點為欽差，擔了這樣重要的差事，可見他青云路已鋪就，此次賑災，若是這樁差事辦的漂亮，必是前程似錦，這樣的人若不能交好也不可得罪?！?/br>
    阮老爺微微頷首，與阮二郎想法大致相同。

    “姚家出了姚顏卿，是姚家的福氣，咱家是比不上了?！比罾蠣斴p嘆一聲，又瞪了三個兒子一眼，暗嘆他七個兒子怎就沒有一個在讀書上開竅的。

    阮二郎笑道：“爹也別羨慕姚家，人說狀元郎都是文曲星下凡，這世上三年也就出一個，還得是祖墳上冒青煙的，您瞧瞧，咱們豫州也是出過狀元郎的，當年也是轟動一時，如今不知道在哪個犄角旮旯做縣令呢！依兒子說，可見那些文曲星都是假的，能為宰拜相的才是真的文曲星，尋常百姓家哪里有這等福氣呢！”

    “姚家就有?！比罾蠣斒钦娲驈男睦锛刀?。

    阮二郎哈哈一笑：“您只瞧姚家出了姚顏卿，怎得就沒瞧見還曾出了一位弱冠之齡連中三元的姚修遠，圣人可是金口玉言說父子雙折桂?！?/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