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6節
難道就是因為這樣,所以長公主總是只留她一人? 如果是這樣……那她絕不能辜負長公主信任! 種玉端著托盤入內時, 長公主和瀛王正在和玉京來的欽差交談,她送上茶,不敢多看忽然威嚴起來的主子,自覺地退出了花廳。 “屬下來遲, 請長公主恕罪!” 屋內只剩三人后, 醴泉起身欲跪, 秦秾華趕忙將人拉住。 “你能帶著圣旨趕到已經不易,這一路上,怕是沒少受難吧?” 秦曜淵坐在一旁,懶洋洋地看。 “太子一路攔截,共派出六撥刺殺,雖然幾次和太子派來的刺客狹路相逢,但好在屬下會武,途中又得長公主所派之人解救,才算有驚無險到達瀛洲?!?/br> “平安就好,這一路你辛苦了?!?/br> 醴泉低下頭:“屬下不敢居功,都是長公主神機妙算?!?/br> 秦秾華笑道:“父皇在宮中過得如何?身體可好?” 醴泉略一遲疑。 “怎么了?” “……陛下還有口諭要屬下傳達?!?/br> “父皇說什么了?” “陛下說——‘不要回京’?!?/br> 秦秾華臉上笑意一滯。 “你把當日情形,向我復述一遍?!?/br> “是?!滨啡溃骸氨菹峦ㄟ^高公公將我暗中召至瑞曦宮,陛下見到我后,先是試探我對公主的忠心,之后交予我圣旨,命我快馬加鞭送去金雷。屬下接過圣旨后,陛下交代我許多話,諸如‘一定要看著公主吃藥’,‘不要讓她過于勞累’,‘九皇子皮糙rou厚,把事情丟給他做’的關心之語說了許多,但最后……陛下長嘆一聲后,說罷了,左右也活不長了,只叫我轉達公主一句‘告訴她,不要回京’?!?/br> “你可知父皇何出此言?” “……屬下不敢妄揣圣意?!滨啡鼓砍谅?,緩緩道:“我見到陛下時,陛下滿面愁容,似是心事重重。瑞曦宮宮人倦怠,陛下桌前的茶已冷了許久,無人主動更換,屬下無意間看到其中色澤,恐怕是陳年舊茶?!?/br> 秦秾華沉默許久后,道:“我知道了……你在路上風餐露宿想是累了,我已命人備好廂房,你且安心休息?!?/br> “喏?!?/br> 醴泉走后,秦秾華的手剛伸向桌前茶盞,目光觸及翠綠茶葉,轉眼失去喝茶的心思。 “你覺得是真的嗎?”她問。 少年抬眼,神色散漫:“半真半假?!?/br> “若父皇真的命不久矣,他會粉飾太平,讓醴泉轉告我他過得有多好……而不是‘朕活不長了’。因為他知道——我不會看著他受欺負,就像他不會看著我受欺負?!?/br> “你還漏了一個馬腳?!?/br> “漏了什么?” “天壽帝在你和周嬪面前,從不稱‘朕’?!?/br> 秦秾華立即想了起來:“是……父皇私下和我說話,都是以‘我’自稱?!?/br> “圣旨是真的——”秦曜淵瞥了眼桌上明黃的圣旨:“他說得話,不一定是真的?!?/br> “……他為何要騙我?” 這才是秦秾華最想知道的。 秦曜淵沒有回答,因為他明白,她知道答案。 她只是不想承認。 “太子希望我們卸下兵權,赤手空拳回京;醴泉捏造父皇口諭,想要的是我們帶兵勤王?!彼従彽溃骸按笏穬葋y,受益者只會是,夏、梁、東胡草原……以及狐胡余孽?!?/br> “醴泉跟了我近二十年,他背后的勢力——只可能是狐胡?!?/br> 輝嬪不可能安心只安插一個結綠在她身邊,一直以來,她都在思考第二個,甚至第三個jian細會是誰。 ……她想過醴泉。 但她沒想過,他直到今日還會一意孤行,她原本希望——他能自己醒悟。 “只有攙著真話的謊言才能以假亂真?!鼻囟屓A道:“恐怕,父皇的確傳了口諭,他在圣旨里予我非常之時可臨朝稱制的權力,便是為了防止有朝一日太子篡國,清算你我,所以‘不要回京’是真的,‘活不長’是假的。至于宮人們,倦怠是可能的,但要說不敬到拿陳年茶充數,可能性不大。父皇于太子根本沒有威脅,太子不會連這點表面功夫都不做?!?/br> 更何況……是上輩子明明可以率部突圍,卻主動留在朔明宮內和天壽帝共進退,最后為護天壽帝,以致萬箭穿身,力竭而死的大皇子。 醴泉的失誤在于他以為她并不了解太子秉性,卻不知,她在上一世,就見過太子為君為父,力竭戰死的一幕。 秦曜奕一生并不光彩,但他上一世死前的最后時刻,永遠刻在了她的腦海里。 他一身插滿箭矢,渾身浴血,還在拼命回護同樣滿身瘡痍的天壽帝。 他斷氣前的最后一句,是對她說的。 “跑??!” 南遷之后,玉京斷斷續續有消息傳回。 其中就包括秦曜奕戰死后許久,血漫數丈之遠,圍攻梁軍仍無一人敢于靠近。 所以,醴泉暗示太子苛待已經對他并無威脅的老父時,她才會一下子升起懷疑。 說太子篡國她信,說他苛待老父,以致宮人敢拿陳茶糊弄—— 她不信。 但她若沒有上一世的經歷呢?保不齊,她還真會腦子一熱開始謀劃清君側。 秦秾華冷笑一聲:“……狐胡還真是等不及了?!?/br> 門外忽然響起踢踢踏踏一陣奔跑聲,這獨特的腳步聲讓人聞聲識人,劉命還未踏進門檻,秦秾華就笑道:“這是又得了什么新鮮玩具?” “不是玩具——”劉命興沖沖奔進花廳,懷里捧著許多面部部件:“我的面具做好了,你來試試!” 秦曜淵看著她懷里:“怎么和你自己用的不一樣?” 劉命瞥他一眼,嘀咕道:“我的是自己現捏的,你捏得來嗎?還不如用這個……” “這是怎么用的?” 秦秾華興趣盎然地拿起一個薄薄的鼻子,她不敢捏,輕輕摸了摸,質地輕薄,像是某種凝膠。 也不知她是怎么做出來的。 “我來我來!” 劉命興致勃勃地接過假鼻子,沿著她的鼻子貼了上去,劉命隨手捏了幾下,道:“你再看看!” 秦秾華拿起廳內一面小鏡,新奇地看著鏡中高了不少的鼻子。 原本她的鼻梁只算朔人里的高挺,現在變成了胡人里的高挺,最關鍵的是,秦秾華左看右看,上下撫摸,若是不說,怕是連她都會被這假鼻子給騙過去。 劉命看她滿意,更是高興:“等過一會,真鼻子的熱度傳過去,就更沒人發現這是假的了?!?/br> 秦秾華笑道:“你們祖傳的易容術果然精湛,普天之下,怕也找不出第二個人能有這樣一手了?!?/br> “還沒完呢!” 劉命眉飛色舞,接連給她下頜、臉頰、顴骨、眼窩也貼上幾塊軟軟的假物,秦秾華再往小鏡里看時,已經認不出自己了。 “怎么樣?這張面具只是調整用的,下次給你的才是成品。這面具沾水沾汗都不會掉,得用我們劉家配的藥膏才能取下,要是粘不牢了,你丟進冰桶里凍一凍,就又能用了!” 秦秾華謝過她后,劉命嫌棄地看向坐在一邊的秦曜淵:“你要不要???我也給你準備了草模,你要是不要,我——” “要?!鼻仃诇Y言簡意賅,一個冷眼掃了過來,意愿表達得很清楚。 劉命很不情愿地挪了過來,取膚色不同的面部組件,朝秦曜淵貼去—— “我自己來?!?/br> 他一把拿過她手里的組件,學著剛剛看到的樣子,自己往臉上貼去。 秦曜淵無師自通,在臉上捏來捏去,竟然捏出一張比秦秾華更加不顯眼的面孔。 等回收這些保留著新模樣的組件后,劉命忽然開口:“我聽外邊說,你們是大朔的皇子和公主?” 秦秾華笑道:“是,之前因為局勢關系,多有隱瞞,還望姑娘別見怪?!?/br> “我不見怪,你們是朔人還是狐胡人,對我都沒什么關系?!彼荒樢苫螅骸拔抑幌胫?,狐胡秘寶怎么會在大朔的皇子公主身上?” 秦秾華不慌不忙道:“自然是紫庭覆滅之后,到了大朔皇室手里?!?/br> 劉命剛想問,為什么大朔皇帝自己不種乾蠱,看到面色蒼白的秦秾華,又覺得自己什么都懂了。 她心有戚戚,道:“你父皇肯把乾蠱留給你……是真的疼愛你?!?/br> 秦秾華面無異色,笑道: “父皇的確最疼愛我?!?/br> 隔著萬水千山,瑞曦宮中氣壓低沉。 高大全立在御書房角落,眼觀鼻鼻觀心,不敢輕置一語。 天壽帝端端正正坐在桌前,神色緊張,不像皇帝,倒像一個剛入學的懵懂小子,對面前所立之人本能畏懼。 太子手里沒拿戒尺,但是比拿戒尺的夫子還要可怕。 天壽帝自說出那幾個字后,御書房里就始終沉寂。 這沉寂化為一只無形的大手,扼住了他的脖子,他喘不過氣,又不敢去看太子神情,只能坐得端正又別扭,眼神盯著桌上一個祥龍鎮紙。 “還沒想好?” 太子終于開口,和天壽帝有六分相像的臉上閃過一抹陰鷙。 “父皇給七妹和九弟下旨時如此之快,連內閣都沒經過就發出了玉京,為何輪到我,就是一句‘還沒想好’?” 天壽帝結結巴巴道:“這……退位一事本就重大,可不得好好想想……” “父皇本就不問政事,退位太上皇又有何不可?”太子神色凝重,眉頭緊皺:“父皇若是傳位于我,我保證,內閣不會再讓父皇煩心——父皇若傳位于我,朝廷上如果有人對父皇不敬,兒臣也有名正言順的理由代為將其處置。父皇不過是換個名頭過更舒心的日子——為何父皇就是不肯?” 天壽帝眼神閃躲:“你再讓朕想想……” “父皇還要想多久?”太子朝他走去,停在桌前:“難道是還要避過內閣,再發出什么圣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