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3節
秦秾華看著她手里的食盒, 溫柔笑道:“是你在照顧我們嗎?多謝你了?!?/br> “不謝不謝……”小姑娘被她笑得臉紅紅, 將食盒放到小小的矮桌后,道:“我也沒有照顧什么……就是送送吃食而已,其他的……都是你夫君在做?!?/br> 秦秾華一愣:“夫君?” “是啊……你們不是夫婦嗎?”小姑娘看向一旁少年。 秦秾華也看向少年,他避開她的視線,一言不發地瞧著空無一物的車頂,瞧得十分認真,同時喉結一滾,滾出一個低沉的“是”。 小姑娘又看向秦秾華:“你不是他的娘子嗎?” 秦秾華對她笑了笑,問:“請問姑娘,我們這是在什么地方?” 小姑娘心思單純,渾然不覺被轉移了話題,道:“這里是伊州,爹爹在什坦峽谷發現了你們——啊,我爹爹就是這支商隊的首領,我們沒有侍女,平時都是自己洗衣做飯,商隊里女眷不多,所以爹爹派我來給你們送飯?!?/br> 秦秾華面無異色,心中卻掀起驚濤駭浪。 什坦峽谷是什么地方?那是大朔和金雷十三州的邊界——他們竟然從玉河府一路飄到了什坦峽谷! 伊州就更不必說了,金雷十三州,其中之一就是伊州! 他們如今就在大朔失陷的金雷十三州之中! 秦秾華穩住心神,微笑道:“姑娘怎么稱呼?” “我是家中嗣女,大名成忠,但大家都叫我小眉,我爹爹叫成苦其?!彼缓靡馑嫉匦α诵Γ骸拔覀兗颐侄脊止值?,不如jiejie的毘汐奴好聽?!?/br> 秦秾華看向少年。 他牽起她的手,淡淡道:“我早就說過,毘汐奴這個名字除了常見一些,寓意和讀音都很好?!?/br> “是啊,狐胡人都喜歡叫這個奴那個羅的——但是我覺得jiejie的名字最好聽——” 秦曜淵倏地沉下臉,冷冷一眼朝小眉掃去:“誰是你jiejie?” 小眉被他鋒利眼刀嚇得肩膀一縮。 下一刻,她就見到那個神仙一樣的美麗jiejie一巴掌打在眼神嚇人的少年身上。 “不許嚇人?!?/br> 小眉屏息凝神,不由為美麗jiejie捏一把汗,沒想到jiejie輕飄飄的四個字,竟然讓那個又冷又嚇人的少年從順從地收回目光——只有短短片刻。 片刻后,他的眼刀又掃了過來。 “……眼珠子沒地方放?” ……有有有! 小眉慌張收回目光,專注于眼前溫柔美麗的大jiejie。 “你們怎么會在什坦峽谷?”小眉好奇地打量著她。 “我和夫君本在鄉下結廬隱居,遇到流匪打家劫舍,逃亡路上被河水沖到什坦峽谷。我們在峽谷中流浪一月有余,幸而得令尊和姑娘搭救——”秦秾華微笑道:“令尊和姑娘是我和夫君的救命恩人,若是令尊得空,可否請姑娘代為引見?” “算不上什么救命恩人……”小眉臉上一紅,高高興興道:“你要想見爹爹,我一會就去和爹爹說!” 小眉滿臉笑容地離開后,秦曜淵握著她的手,目光灼灼地看著她。 “……再叫一聲?!?/br> “叫什么?”秦秾華故作不知。 “再叫一聲夫君聽聽……” “你做夢?!鼻囟屓A推開越湊越近的臉龐,沒好氣道:“誰讓你在外胡說八道的?” “他們問我叫什么,我總不能說真話?!?/br> “伏羅和毘汐奴就不是真話?” 他不慌不忙道:“這個車隊里有風神芥羅,有水神麗昆奴,廚娘還叫陳觀音——為什么不能有毘汐奴和伏羅?此處胡漢群聚,胡漢混血的身份方便你我行動,有個胡名才不會被起疑?!?/br> “你還對他們說了什么?” “我只答了姓名和關系?!彼皖^把玩她的手指:“其余的,留給你發揮?!?/br> 小眉的辦事效率極高,第二日,秦秾華就見到了商隊的首領成苦其。 成苦其所乘馬車最大,除了生活所需的基本用具外,臨窗處原本該有一條坐榻的地方,取而代之的是一張翹頭長桌。 他坐在桌前,請秦秾華二人坐在對面的坐榻上,小眉被允許坐在成苦其身旁,撐腮旁聽這場對話。 觀其外貌,成苦其在大約四十上下,五官端正大氣,只是頭頂花白,兩邊鬢發如雪,秦秾華和他交談了幾句,發現他氣度沉穩,談吐不凡,不似普通的行商人。 “如今局勢動蕩,遍地匪盜,你們夫婦雖失了容身之地,但好在留得性命,也算不幸中的大幸……” 成苦其放下茶盞,翠綠的竹葉青舒展在簡潔的素瓷茶杯中浮沉。 他抬起眼,緩緩道:“不知你二人從前在何處結廬?若是順路,商隊可送你們返鄉歸家?!?/br> 秦秾華神色消沉,低聲道:“匪徒一路燒殺劫掠,不止我們的草廬,便是附近村鎮也慘遭毒手,我們二人已經無家可歸了?!?/br> 旁聽的小眉感同身受,愁苦地皺起了兩道柳眉:“現在的世道越來越亂了……這一路,我們已經路過了好幾個被燒毀的村子?!?/br> “既然如此,你們何不前去投奔親戚?”成苦其道:“我在十三州走商多年,在這里還算有幾分薄面,做不了大事,幫你們遞個信兒倒是無礙?!?/br> 秦秾華眼眶一紅,垂下眼眸,聲音更加低沉:“我和夫君原出身大戶,只可惜生不逢時,遇上戰亂。家破人亡后,只有我二人逃出。后來我們尋到一僻靜地方結廬,本只想安穩度日,不想又一次遇上劫難……” 秦秾華先立骨架,再填血rou,一個精心雕琢的假出身把小眉感動得眼淚汪汪,她從懷中拿出手帕,響亮地擰了個鼻涕。 成苦其還想再問,小眉瞪她爹爹一眼,帶著哭腔道:“爹爹怎么總往人傷口上撒鹽!” 成苦其神色尷尬,道:“是我失禮了,你們別放在心上……” 秦秾華和他虛情假意地客套了一番,兩人都越發覺得對方是個滑溜溜的泥鰍。 秦秾華道:“我們夫妻二人結廬隱居時,曾聽過青州的只言片語。成先生走南闖北多年,一定富有見識,不知這青州是個什么樣的地方?可還會受到流匪sao擾?” “青州……”成苦其頓了頓:“青州倒是沒有流匪,可是那里的官兵,個個比流匪還要彪悍?!?/br> “這是為何?”秦秾華看了一眼秦曜淵,道:“可是因為我們夫婦二人混血的緣故?” “非也?!背煽嗥鋰@了口氣,道:“前些年,青州換了個知州,此人貪財好賄,趨炎附勢,為免和夏產生沖突,徹底封鎖了通往什坦峽谷的交通要道不說,還令手下將士對金雷十三州逃來的難民格殺勿論。你們迷失在峽谷內也算運氣好,若是真的到了青州,才是真的死路一條……” “是呢,特別是這段時日,那些青州兵頻頻出城,幾個關卡都在嚴查結伴的男女——好像是哪兒的輿圖被夏派來的間諜偷了,我猜偷東西的是一對姐弟,那些青州兵盡逮著姐弟抓捕?!毙∶嫉?。 “成忠——”成苦其沉下臉。 小眉吐了吐舌頭:“我又沒亂說……” “青州兵出城,或許是因為受敵sao擾呢?”秦秾華故意道。 見她撿起這個話題,成苦其道:“夏軍已經兩年多沒有sao擾青州軍了,反而是大朔太子上位后,邊關頻頻異動……” “……原來朔還有太子?”秦秾華按下心中震驚,蹙眉道:“我和夫君竟一無所知……” “是最近才立的,你們不知道也正常?!背煽嗥湎肓讼?,道:“大朔立太子,大約在半個月以前,你們流落在外,定然也不知最近大朔出了許多大事?!?/br> 秦秾華一臉迷惑道:“我們夫婦隱居太久,對世事知之甚少,成先生可否為我二人解惑?” “金雷十三州消息閉塞,和大朔聯系早已斷絕,青州那邊傳來的消息半真半假,你們聽聽便可,不可完全當真?!?/br> “自然?!?/br> 成苦其這才緩緩道:“一個月前,大朔三位皇子在秋狝途中暴斃,一名皇子中風癱瘓,穆氏造反,大皇子帶兵勤王,大朔皇帝回京后便讓其入主東宮了?!?/br> “竟是如此……” 小眉忽然道:“爹爹,你還忘了一個——除了三位皇子,還有一位公主也死了呢!” “對,還有一位公主——”成苦其道:“我聽青州那里過來的行商說,這位長公主深得帝寵,喪葬辦得比三位皇子加起來還要鋪張。也許就是如此,大朔皇帝才會一病不起,將監國之權交給太子罷?!?/br> 手心忽然一陣刺痛,秦秾華發現不知不覺她已攥緊雙手。 “夫人臉色蒼白,沒事吧?”成苦其看著她。 “沒有大礙?!鼻囟屓A打起笑容,道:“我身子骨向來不好,這次死里逃生一回,恐怕要花上數月才能恢復元氣了。不知成先生接下來打算去往何處?我和夫君愿付車資,暫時隨行?!?/br> 成苦其擺擺手,道:“車資就不必了。我一年四季幾乎都在路上奔走,就當積德行善。我接下來要往瀛州去,一路會經過諸多地方,如今世道不平,你們想好在何處落腳之前,都可安心留在商隊?!?/br> “成先生,多謝了?!?/br> 會面結束,秦秾華走出馬車。 車外強烈的日光照得她眼前發虛,踩下馬凳的時候,她身子一晃,身旁立即伸來一只大手,把她牢牢抓穩了。 “毘汐奴——”小眉忽然從馬車里探出頭來。 秦秾華回身看去,小眉將一張淡粉色的絲巾遞來。 她展開一看,發現是一張精美的蠶絲面紗。 小眉對她綻開甜甜的笑容,道:“毘汐奴jiejie長得太好看了,在外邊是要出事的,你把面紗戴上,免得被賊人惦記。還有還有,商隊休息的時候,毘汐奴jiejie可以出來散散步,但別走太遠,山里的狼冬天找不到吃食,常常尾隨在車隊后邊,落單是要出事兒的?!?/br> 秦秾華對她道謝后,小眉高興地笑了笑,鉆回馬車。 秦曜淵開口道:“毘汐奴?!?/br> 秦秾華心事重重,沒聽見他在說話。 忽視狼的后果是嚴重的,還沒走出兩步,她就被突然橫抱起來。 秦秾華和躲在馬車里偷看的小眉一齊發出驚叫。 “放我下來!” “不放?!鼻仃诇Y抱著她大步往他們的馬車走去,無視周遭投來的眾多驚訝目光。 他們身后的馬車里,成苦其拿起手中的書輕輕拍在小眉頭上。 “別人是夫妻,抱就抱了,你一個未出閣的姑娘看什么看?” 小眉白他一眼,不服氣地跑出馬車自己玩去了。 秦曜淵把人抱回馬車后,秦秾華以為他會把她放在坐榻,沒想到,大尾巴狼直接旋身在坐榻坐下,將她放在自己身上。 “你皮癢癢了?”秦秾華道。 “夫妻當然要親密一些,非常時期,大局為重——”他扯過她手里的面紗,隨手扔開:“沒人敢惦記你?!?/br> 秦秾華不信他私心滿滿的大局,起身道:“現在沒人看到?!?/br> “一會有人來送食盒,送藥包?!?/br> 他長臂一伸,又把她拉了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