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4節
“我一直等你……你卻沒有來?!彼哉Z。 一直……一直都沒有來。 藥池攪碎了他的記憶,他記得的事情越來越少,越來越少,沉重而緩慢的思維讓他如同行尸走rou。 他什么都忘了,卻還記得,要在特定的更聲之后,爬上宮門前的那棵大樹。 看……看什么呢? 他不記得了。盡管不記得了,他依然每天都看。 看朝陽升起,看空蕩蕩的宮道上走出侍人,看一抬鳳轎,晃晃悠悠消失在視線盡頭。 “淵兒——”她停頓許久,千言萬語在喉中滾了又滾,愧疚堵在嘴邊,最后出口,只有一句:“對不起……” “……算了?!彼H著雙眼,慢悠悠道:“你忘了我,我也忘過你……” 他用力握緊她的手。 “……扯平了?!?/br> 草原上忽然風起,一陣玉蝶似的雪花被吹進溫暖如春的輿車,隨窗紗飛舞,又在半空中迅速消融。 “……你冷么?”他忽然覆上她在自己臉上摩挲的手掌。 “不冷?!彼p聲道:“有淵兒在,阿姊就不冷?!?/br> 少年火熱的掌心源源不斷向她傳來熱度,毫無保留地向她共享所有。 就像他比任何人都要赤誠的那顆心。無論誰說“我不會變”,她都不信,除了他。他說的話,她止不住地想要相信。 她原本想溫水煮一只狼。 現在狼熟了。 她也熟了。 “你還走嗎?”他閉著眼問。 “不走了?!鼻囟屓A輕輕拍著他的肩膀,柔聲道:“阿姊一天都陪著你?!?/br> 他沒有說話,但神色顯然是滿意的。 許久,他都沒有再說后,就在秦秾華以為他睡著了的時候,他忽然低聲道: “阿姊的以后……有我就好了?!?/br> 她沒有說話,說不出話。 若是和上一世壽數相仿,她就已經沒有多少以后了。 他睡得沉,秦秾華卻睡不著。在他昏睡期間,那些蠱蟲頻繁在他皮膚下游走,而當他蘇醒的時候,蠱蟲們又會逐漸平息下去。 這些蠱蟲幫助他在力竭之時殺出三十一人的重圍,卻又讓他在之后低燒不退,虛弱無力。 她已經翻遍了這次帶來行圍的書箱,又將記憶中所有書本都回憶了一遍,都找不到狐胡蠱蟲的痕跡。 她想起譚光所說青州神醫。 若要帶他尋醫,地方上專治疑難雜癥的名醫最為適合。 只是這樣一來,她就必須跟著他離開玉京,一來二去,再回玉京最快也要一年后。 一年時間…… 秦秾華看著少年在他面前毫無防備的睡顏,半晌后,在心里嘆了口氣。 罷了,誰讓他是小金狼呢? 等他醒來,就告訴他。 ……他一定會高興的。 秦秾華松了一口氣,漸漸有了睡意。 她一邊靜待墜入夢鄉,一邊在心中盤算要用這離京的一年時間做些什么。 她想了青州錯綜復雜的地方局勢,想了如何說服那名脾氣古怪的神醫,想了如何光復金雷十三州和應對大夏,甚至想了如何幫助秦曜淵打入青州軍,卻偏偏沒有想到—— 少年這一睡,一直沒醒過來。 第96章 整整兩天, 秦曜淵始終昏睡,水米不進,秦秾華只能用打濕的手帕, 輕輕擦拭他干裂的嘴唇。 在他體內盤踞的蠱蟲時隱時現, 上午時分, 他還燙得似火, 下午,他又冷得似冰。 結綠剛取下他額頭發燙的濕手巾, 欲換上剛從冷水里擰出來的新手巾,秦秾華忽然道: “這樣不行……” 結綠朝她看來。 “讓上官景福過來?!彼?。 “公主……”結綠頓了頓, 道:“九殿下所中蠱蟲,恐怕御醫也沒有辦法……若是讓人知道九殿下身上有狐胡的蠱,連帶著公主也會遭人猜忌。九殿□□質不同常人, 說不定……說不定他能自己熬過來呢?” “我自會遮掩, 你把人帶來便是?!?/br> 結綠欲言又止, 端著水盆出去了。 不省人事的少年忽然發出含糊不清的囈語, 秦秾華坐在榻上, 彎腰靠近他的身體, 手心貼上他發燙的臉頰。 “淵兒, 阿姊在這里?!?/br> 少年無意識掙扎的動作漸漸緩和了,臉頰和脖頸處暴起的蠱蟲卻依舊在肆行。 她想起少年曾唱給她聽的狐胡歌謠,一邊輕拍他的身體, 一邊哼出記憶中的曲調。 隨著她的哼唱, 少年皮膚下的蠱蟲越游越慢, 直至靜止不動。除了蒼白面色和干裂嘴唇,少年沉靜的睡顏好像真的只是尋常一夢。只是他這一夢,比常人來得更久,久到不知何時才是夢醒的時候。 “卑職上官景福,參見長公主?!?/br> 車外響起上官景福的聲音,秦秾華淡淡道: “進來?!?/br> 輿車門開了,上官景福帶著車外一縷寒風彎腰走了進來。片刻后,車門輕輕一聲關閉,上官景福低頭不敢細看坐榻上的兩人,道:“公主身體有何不適?” 秦秾華看著少年面龐,手還停在他的臉上。 “……你對狐胡蠱蟲,知道多少?” 上官景福心中一愣,遲疑道:“卑職對蠱蟲所知甚少……至今仍未見過實物?!?/br> “若是見到,你會如何?” “……若是見到,卑職作為一名醫者,自然會全力研究其藥性藥理,以填補醫書中缺失的部類?!?/br> “你過來?!鼻囟屓A道。 上官景福遲疑片刻,邁腿上前兩步,離坐榻上的兩人只剩一步距離。 “……看吧?!?/br> 秦秾華收回落在少年臉頰上的手,片刻時間,黑色的浪潮再度翻涌。 上官景??粗且粭l條游蛇般的東西,本能一顫,險些震落肩上所挎藥箱。 他瞠目結舌道:“這……” “夜宴那晚,九皇子遭狐胡余孽暗算,中了蠱毒。至今已是兩日水米未進。景??捎惺裁崔k法?便是無法除去蠱蟲,也要想辦法讓他用些流食才行?!鼻囟屓A道。 上官景福第一次享受到“景?!钡拇?,心里一跳。他知道越是這種時候,就越要謹慎,故而垂下眼,恭敬道:“卑職可否為九皇子先診上一脈?” “可?!?/br> 獲得允許后,上官景福小心摸上少年左手脈搏。 電光石火間,原本昏睡不醒的少年忽然扣住上官景福脖子,他用力之大,上官景福立時面容猙獰—— “淵兒不可!”秦秾華厲聲道,用力去扳他鎖著上官景福的手。 侍立一旁的結綠也上前幫忙,在秦秾華的斥責和發力下,少年的手終于從上官景福脖子上離開。 上官景福撲到一邊劇烈咳嗽,滿面通紅,驚魂未定地看著坐榻上雙眼緊閉的少年。 秦秾華拉起少年右手,用力握住,另一只手按住少年手腕,冷靜道:“上官御醫——” 上官景福傻傻看著。 “快上去為殿下診脈??!”結綠急道。 他這才回過神來,重新靠近坐榻。當他將三根手指按上秦曜淵手腕時,依然心有余悸。好在,九皇子雖然昏迷之中依舊抗拒,但按著他手腕的長公主卻像自帶魔力,每一句帶著責備之意的“淵兒”,都能叫意識不清的九皇子下意識一滯。 黑色游蛇在上官景福指腹下拱起,他似乎感受到了活物自己的溫度。 他在觀察它,它也在觀察他。 收回診脈的三指后,他不知不覺滿頭大汗。 “長公主……卑職可否解開殿下衣服看看?” 秦秾華遲疑片刻。 “九殿下的脈搏著實有些奇怪,若不查個清楚,卑職不敢定論……”上官景福低頭道。 “淵兒昏迷前就不愿旁人近身,換藥之事也是親力親為,我是怕……” 秦秾華看向身邊的秦曜淵,他的眉頭還沒舒展開,似是夢中也在不快。 她頓了頓,道:“你先出去罷?!?/br> 上官景福不明所以,謹慎道:“……喏?!?/br> 待他挎著藥箱走出輿車后,秦秾華俯下身,在少年耳邊道:“你要么掐死我,要么乖乖不動。自己選罷?!?/br> 說完,她伸手朝他衣襟而去。 在碰到他腰帶的那一刻,秦曜淵的左手風馳電掣般握住了她的脖子。 結綠變了臉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