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6節
想起平日耳聞的福王后宅風言風語,秦秾華提起唇角微微笑了。 郳音見她但笑不語,再次一揖到底。 “福王心中苦楚無人可以訴說,才會借酒澆愁。除了長公主,鄙人再也想不到第二個可以在這時幫助福王的人,鄙人懇請長公主看在和福王一母同胞的份上,勸勸福王。以長公主大才,必能讓福王振作起來?!?/br> “……罷了?!鼻囟屓A道:“本宮就隨你走一趟。烏寶——” “喏?!?/br> 烏寶上前,秦秾華扶著他的手臂站了起來。 她對正指揮侍人搬羅漢床的結綠道:“明日,你再去要張新床回來?!?/br> “結綠知道了?!?/br> 結綠剛要走來,秦秾華道:“你留下罷?;貋頃r——”她皺眉道:“我不想再看見這張床?!?/br> “喏?!?/br> 秦秾華走出帳篷,往福王帳篷方向走去。 因燕王失蹤,營地里依然燈火通明,她問:“福王知道燕王失蹤一事了么?” 郳音低頭恭敬回答:“回長公主,鄙人已經告知福王了……但福王,沉溺飲酒,怕是沒有聽進去?!?/br> “那穆得和之事,福王也不知曉?”秦秾華道。 “福王退席得早,沒有看見孔崇告御狀。鄙人想等他酒醒之后再告訴他,免得福王一時激動,喝得更多?!?/br> “……你倒為福王著想?!?/br> “鄙人幸得福王賞識,僅能用微薄之力報以千萬之一的恩情?!?/br> 郳音進退有度,談吐和見識都不像他自稱的“江湖草莽”,秦秾華多了個心思,問:“你是什么時候到福王身邊的?” “鄙人是去年一月幸得福王收留,算起來,鄙人在福王麾下效力已將近兩年?!编\音道:“因鄙人身份低微,福王未帶鄙人入宮,也因此,長公主不曾見過鄙人?!?/br> 怕是原因不止如此。 秦秾華心里門兒清,福王這個弟弟,心里對她怕是有了芥蒂和防備。 他在積蓄力量,搭建黨羽,卻故意在她面前遮掩。 不知不覺,福王的帳篷已在眼前,帳前無人守候,郳音上前一步撩開簾子,道:“長公主,請?!?/br> 秦秾華走進帳篷,還未來得及環視帳內景象,腦后就遭一次重擊。 “公——” 烏寶的聲音剛起了一個頭便只剩嗚咽。 秦秾華眼前一黑,失去最后的意識。 第92章 月色燃燒草原上的冷霧, 桐曲圍場的大本營里依然人聲鼎沸,佩劍穿甲的金吾衛一批又一批地跑過,聲勢若雷, 震得大地都在抖動。 一棟沒有點燈的帳篷里,難以察覺的微弱呼吸流淌在昏暗的夜色。 叮的一聲,是金屬和地面發出的聲響。 一把染血的匕首劃過地面, 流下一道銀光。 地上那個幾乎和地面融為一體的小山丘慢慢拱了起來。 秦曜淵克制著不去注意貫穿雙耳的蜂鳴,用麻痹的雙手強撐起上身, 慢慢站了起來。 一股鮮血從他身上掉落,砸出“啪”的一聲。 曾分裂成百上千的桌椅床榻又一次合而為一, 他拖著腳步走到架子床邊, 彎腰去拿藏在床底的紗布。 重心逐漸傾斜,這具身體仿佛只是一具死掉的軀殼, 和他意志無關,一頭栽倒在架子床上。 他能感覺到一股熱流被擠出了身體,浸潤黑色的外袍。 他躺在床上一動不動, 望著旋轉的天頂, 心里只有一個念頭—— 浪費了。 “伏羅, 我可憐的伏羅?!?/br> 坐在床邊的女人探頭看他, 言語憐憫,眼睛卻帶著冰冷的笑。 他閉上眼, 不去看她, 她的聲音卻從心底直接響了起來。 “我可憐的伏羅, 一輩子都在被人利用, 一輩子都在被人傷害,一輩子都在被人欺騙?!?/br> 幻覺,只是幻覺,他在心里對自己說。 “同樣都是利用,為什么娘利用你,你就恨不得殺了娘?” “……閉嘴?!彼f:“她和你不一樣?!?/br> “娘難道對你不好么?都是打一棒子給個甜棗,難道娘給的甜棗不多么?” 秦曜淵躺著攢了些力氣,掙扎著撐起上身,從床底拉出一個木盒提到床上。 木盒最上層放著幾卷紗布,他脫下外袍里衣,用顫抖的雙手給新傷拉上一圈又一圈紗布。 雪白的紗布裹上胸膛,漸漸洇出鮮紅的花。 “伏羅啊——” 女人憐愛地看著他,那冰冷的憐愛,仿佛地上那柄染血的匕首,讓他傷口又突突疼了起來。 “難道你認為,自己有圣婚的資格嗎?” 秦曜淵手中紗布猛地一抖,即將打好的結又一次散開。 “父祖可以,毘汐奴可以,你不可以?!迸遂o靜看著他,輕聲道:“伏羅,你不可以?!?/br> “……為什么?”他啞聲道。 “你是生而有罪的孩子,你降生現世,是為贖罪的?!彼龘嵘纤哪橆a,柔聲道:“你是來贖罪的。你忘了么,伏羅?” 他從牙縫里擠出僵硬的聲音:“……我沒有罪?!?/br> “你是來贖罪的,伏羅?!彼暼粑绰?,說:“你要向慘死的數十萬人贖罪,你的這輩子,下輩子,下下輩子,永生永世,都要向我們贖罪?!?/br> “閉嘴!”秦曜淵怒喝。 幻象消失,帳內只??癖┑拇?。 “殿、殿下……”帳外響起一個瑟縮的女聲:“奴婢真的是替長公主來傳話的……” 秦曜淵均勻呼吸,沉聲道: “你是誰?” “奴婢碧琳,長公主身邊的宮女,殿下您也見過奴婢的……”女子在帳外怯聲道。 秦曜淵確實記得這么一個宮女。 他穿好衣服,將木盒重新推回床底深處。 “……進來?!?/br> 碧琳小心翼翼撩開門簾,走進帳篷,地面上那把染血的匕首在帳外漏進的一縷月光下閃著寒光,她白了臉,往里走了幾步就不肯寸進。 “長、長公主要奴婢傳話,要急事和殿下相商……” “什么急事?” “奴婢也不清楚……只是……”碧琳看著他的臉色,低聲道:“長公主看起來很著急的樣子……” 秦曜淵沉默半晌,在架子床上扶了一把,起身往外走去。 出了帳篷,慘白月光照在身上,他把過度蒼白的手藏到身后,剛向秦秾華帳篷方向走了一步,碧琳就連忙攔到面前,道: “殿、殿下……長公主在圍場等你,奴婢給您帶路?!?/br> 秦曜淵看著她,在她神色慌張起來后,開口道: “好?!?/br> …… 腦后一陣鈍痛喚醒了秦秾華沉睡的神智。 爭吵和謾罵,還有打斗聲,讓她猛地睜開雙眼。 四周都是陡峭的山壁,微弱的月光從一塊幾乎擋住整個洞口的巨石上方漏進,巨石下,兩個熟悉的身影重疊著,廝打著。 紅了眼的燕王一邊掐著穆陽逸的后頸把他按在地上,一邊強行褪著他的衣褲。 “……穆氏都倒了,你……你算個屁!你什么都不是……但老子還是燕王!哈哈哈哈哈……我是燕王,我是燕王!本王想……想上誰就上誰……更何況是你這個屁都不是的兔崽子……要不是你……本王怎么會藥發,本王怎么會被關在這里……你要負責!你給本王負責——” 穆陽逸慘叫一聲,秦秾華被辣到了眼睛,移開目光往四周看去。 她已經身處山洞盡頭,往后,無路,往前,那塊巨石別說她一人,便是她說動巨石下的兩人聯合,恐怕也移動不了分毫。 唯一沒有擋完全的地方,只夠月光泄入,最多伸出一只手,除此以外,想要借此逃脫生天,無異于癡人說夢。 慘叫聲持續不斷,她壓抑著后腦殘留的陣痛,努力從現有情報上分析現狀。 營地里顯然沒有山洞,桐曲圍場是總稱,其□□有二十七處圍場,如果想要出桐曲圍場,最近的路線也有數十里,幕后黑手如果只是想避人耳目,沒有必要送他們出圍場。 很大可能上,她就在二十七處圍場之一的地方。 她扶著石壁站了起來,撿起一顆石子,朝擋在洞口的巨石投了過去。 石子飛出巨石和洞口的縫隙,沒有聲音傳來。 外邊是草地? 她避開正忙碌的燕王,走到洞口另一邊,皺眉聽著外邊的動靜,隱隱約約,似有說話聲傳來。 穆陽逸叫得太慘烈,蓋過了外邊的聲音,她剛想叫他安靜一些,外邊也驟然響起一聲又驚又怒的聲音: “……我阿姊也在里邊?!” 福王聲音里的焦急和震怒做不了假,他語無倫次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