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9節
他們不想要的命,為什么不能加在她的頭上? 為什么連渣滓蠕蟲都能安度晚年,他的阿姊不能? 巨大的閃光撕裂了夜幕,一聲天搖地動的炸雷響在遙遠天邊。 白夜如晝,少年站在浩瀚廣闊的天地間,如山如海,靜默無聲。 沉重的雷聲在烏云背后滾動,想起怕雷的阿姊,秦曜淵從陰郁暴戾的心情中醒來。他回過神,在幾具尸體上摸索一會,最終從無頭尸體的衣服夾層中,找到了一小罐刻火紋的沉香木盒。 他將小罐小心翼翼放入懷中,起身離開了這片草原。 在他離開不久后,一群眼眸幽綠的野狼走出樹林,圍聚草原上散落的尸身。 一切痕跡,都將在今夜之后煙消云散。 第82章 風雨大作, 雷聲隆隆。 慘白電光撕破暗藍蒼穹,整個營地亮如白晝。 帳篷門簾被一只淌著雨水的瘦削右手撩開了,渾身濕透的少年走進帳內。 躺在羅漢床上歇息的結綠驚醒過來, 看見秦曜淵出現在帳門前, 眼中飛快閃過一絲驚訝。 “九……” 少年一個眼神, 制止她之后的話。 她悄悄下了坐榻,拿起一把油紙傘,迎著風雨出了帳篷。 滴答,滴答。 冰冷的雨滴從硬挺的箭袖邊緣滴落,等到身上的冷風冷雨被帳內溫暖的火盆烤熱,少年邁動腳步,向著架子床上的身影走去。 她睡得并不安穩。 白日時, 她從不蹙眉,從不為難,似乎一切盡在掌握。她藏起所有煩憂, 只在睡夢中, 才顯露出一絲端倪。 她希望讓所有人都以為她無所不能,包括他在內。 可是他知道, 她只是一個凡人。 一個會累,會痛,會迷茫,也會不安的凡人。 正是這無所不能的堅強里流露出的一絲脆弱, 讓他神魂顛倒。她雪白無瑕地站在神壇上, 他追逐她, 像飛蛾追逐明火,星星追隨月亮。 他希望分擔她的累,她的痛,她的迷茫和不安。 他希望長出天下最寬廣的羽翼,只為她這只小小鳥遮盡風雨。 “阿姊……” 他坐在床邊,想要觸摸的手,伸出卻又收回。 “你什么時候才會想起我?” …… 秦秾華做了一個夢。 夢里,她爬上了摘星宮前院那棵巨大無比的樹,坐在枝頭上,笑著對仰頭看她的小男孩說: “你看,爬樹一點都不難?!?/br> 這是夢么? 如果是夢,為何吹過袖間的春風如此溫暖,樹葉搖曳的沙沙聲如此清晰? 如果不是夢,為何樹下眸光銳利如狼的小男孩會有烏黑透紫的眼眸,潑墨般披散的頭發還帶著一絲沒睡醒的卷? 支離破碎的夢境,斷斷續續的聲音,她迷失了自我,不知是夢是醒。 “你是誰?我以前怎么沒見過你?” “又是你,你在這里做什么?” “你還是不打算說話?” “你什么時候才愿意說話呢?” “小啞巴,小啞巴,你為什么偷看我又不和我說話?” “你不說話,那就是想聽我說話了?” “小啞巴,你知道嗎?朔明宮雖然壯麗,但我最想去的地方,是塞外草原?!?/br> “等天下太平,國富民安,我想去草原上過無拘無束,自由自在的生活?!?/br> “等時機成熟,我要辦華學,開海禁,推新政,把商路通到草原,再創立一個‘華通快遞’,讓我足不出戶,也能吃天下美食,品天下美酒,賞天下寶物?!?/br> “小啞巴,等你懂事了,不要因身有殘缺而自卑,不要為卑躬屈膝而自賤,只要你的心靈不曾屈服,你就始終是堂堂正正的人?!?/br> “小啞巴,成為了不起的人,再來輔佐我罷?!?/br> 沉悶的雷聲震碎了春日,回過神來,她已身處漆黑之中。 她止不住地發寒,比地下河流更加刺骨的寒冷浸入她的骨縫,由冷,生疼。 她冷,但是她喊不出聲,說不出話,也動不了手指。 無論她再怎么努力地睜大眼睛,眼前依然只有混混沌沌的黑。 “王上……哀重傷身,請節哀順變吧?!?/br> 接二連三的“王上”如潮水起伏在四周。 烈日般的炙熱撕裂了黑暗,是誰在抱著她前行,腳步趔趔趄趄? 下雨了么? 為何臉上落下水珠? 抱著她的人一話不發,耳畔卻傳來他顫抖的呼吸。 雨,不停下。 她很想睜開眼看看抱著她的人是誰,但眼皮重若千鈞,怎么抬也抬不起來。 這只在她臉上落下的雨,莫名落得她很難過。 嘩啦啦的暴雨擊打在單薄的帳篷上,一聲驚雷讓她驟然驚醒。 倚靠在床邊的少年睡顏映入眼簾,他衣衫半濕,黑發垂落,凌厲的眉峰讓他連睡顏都充滿強勢氣質。 她剛一動彈,他就猛地睜開眼。 銳利冷血的視線在觸及她后,迅速融化。 他移下床,在她眼前蹲下。 那雙眼,深邃似海,沉黑里摻著抹幽紫,讓她想起琉璃蛺蝶絢麗的翅膀,熟透李子清甜的果汁。 電光猛地一閃,帳內亮若白晝,緊接著一聲震耳欲聾的響雷,讓大地都為止震顫。 他迎著她疑問的視線,摸到她被子下的手,緊扣住,輕聲道: “……阿姊別怕。我在?!?/br> “我不怕?!彼站o他的手,說:“……我好像做了個夢?!?/br> “是個什么夢?” “……我不記得了?!彼f:“但是個好夢?!?/br> 因為,在她心里留下了溫暖的痕跡。 只是不知為何,有些難過。 “阿姊……你還記得嗎?” “嗯?” “你說過,要去塞外?!?/br> “嗯,我說過?!彼Φ溃骸暗任夷茏叩臅r候,要和你一起去塞外?!?/br> “不能現在去么?”他定定地看著她,烏黑透紫的眼眸在夜色里微微發亮:“只要一匹馬,我們第二日就能出塞。草原上誰也不認識我們,你想做什么,我就陪你做什么。我教你騎馬,帶你看日出日落……” “……淵兒?!彼o靜地看著他:“阿姊還不能走?!?/br> 他不說話了。 雨聲漸漸小了,帳外凄厲的風聲也停了。 帳外的雨滴越落越慢,細雨哀哀地敲著門簾。 “……為什么非得是你?”他問。 “因為我可以?!彼?。 帳內沒有了聲音,他一動不動地看著她,許久都沒有開口。 一聲雞鳴從遠處悠揚響起。 要不了多久,炙熱明亮的初陽就會撕開黑云誕生。天下沒有永恒的樂土,也沒有永恒的地獄,她不問過去,不想結局,只要可以燃燒,她就燃燒。 因為她可以。 寧為灰燼,不為塵埃。 “好?!彼K于開口:“等你能走的時候……我們一起走?!?/br> …… 雨停了。 秦曜淵離去時沒被任何人發現,而他一走,結綠便悄悄回了帳篷。 秦秾華再無睡意,起身沐浴更衣。 今日份的藥端上來后,秦秾華抿了一口,不知為何有些心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