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節
“我過分,你不過分?!鼻剌x仙撲哧一聲吐出瓜子皮,斜眼道:“你和這么臟的鵝計較,不過分,就是有點掉價?!?/br> “你——” “天大地大,你哪兒坐不得,偏要和一只臟鵝計較?”秦輝仙不客氣地打斷她:“你說你掉不掉價?” 四公主氣得簡直要仰倒,一頭珠釵叮叮當當:“你——” “你什么你?我還小,不懂事,你都要三十了,還和我計較?我呸——”秦輝仙轉頭,響亮地吐出一個瓜子皮。 四公主一張臉都漲紅了,氣得說不出話,她往四周看去,大公主滿面笑容,二公主和五公主偏頭看天看地,七公主在低頭喝茶—— 她捏緊拳頭,轉身往二公主身旁的空位走去了,身上的環佩珠釵甩得丁零當啷。 一番小小的風波后,亭中氣氛有些僵硬。六個公主,誰都沒開口說話。 除了上了序齒又夭折的三和六,天壽帝的公主都在這兒了。 大公主和四公主不睦已久,據說是兩人當初看上了同一個駙馬,四公主借著沈賢妃和兄長大皇子的勢,成功橫刀奪愛,后來居上。自此以后,兩人每次見面,一言一語總免不了夾槍帶棒。 二公主封號真定,和四皇子情況類似,看似不顯山不露水,實則頗有主見。她也是唯一一個出降給出身寒門的狀元郎的公主,據秦秾華所知,這狀元郎還是她自己選的。事實證明,她的眼光不錯,狀元郎性格沉穩平和,兩人的婚后生活很是美滿。 五公主封號安慶,從小就是個小可憐,性格軟弱,在宮中時,總被四公主欺負,出降后又婚姻不幸,被駙馬欺負,秦秾華每次遇到這種情況,總是能幫就幫,因此,五公主雖然年長她一歲,但兩人相處,秦秾華更像jiejie。 至于八公主秦輝仙和她的鵝,見誰杠誰的性格大家已經習慣,更何況還有一個裴家在背后為她撐腰。四公主仗著自己有兗王撐腰,出降前就在宮中橫行無忌,而更橫行無忌的秦輝仙就是她的克星。 秦輝仙贏就贏在不講公主之間的套路,不含沙射影,要撕當面撕。 四公主出降前,有段時間見到秦輝仙就繞路走,大概是出降久了,忘記了從前被秦輝仙支配的恐懼,今日才會大膽向她發起沖鋒。 這沖鋒的號角響起還不足一刻,便被秦輝仙三言兩語給掐滅了。 四公主眼神在一桌人身上溜了一圈,最后停在好欺負的五公主身上。 “五妹,這是你新打的頭面嗎?” 五公主忽然被提及,神色中有一絲怔愣:“打了有些時日了……” “怪不得呢——”四公主提起唇角,說:“珍珠這東西啊,戴一段時間就可以賞給下人了,不然,珠子不僅會發黃黯淡,有些還會干裂,明眼人一眼就能看出。戴這樣的珠子,和衣不蔽體的乞丐又有多少區別?” 五公主臉色難看,擠出一個尷尬又帶著幾分苦澀的笑。 四公主從頭上摘下一個鑲嵌珍珠的鳳釵,起身插到五公主頭上,得意道:“這個就送給你吧,我阿兄前些日子托人給我帶了一車珠寶回來,都是東洋的大珍珠,西洋的大寶石,個個放到玉京都是價值連城的貨色——” 五公主想要阻攔的手伸了一半,想取又不敢取下,全身上下都寫滿尷尬。 秦秾華替她扶了扶四公主插上的珍珠鳳釵,笑道:“四姐送你的,你便戴著吧,五姐膚色白皙,氣質溫柔似水,與珍珠最是相配?!?/br> 五公主聞言,臉上一松,感激地向她笑了笑。 四公主見狀面露不悅,剛要開口說話,秦秾華已經向她投去話題:“兗王去年也差不多是這個時候回來的,今年不知是否還是如此?兗王年初帶兵擊退進犯的庫莫奚部,光我一人便聽父皇稱許了幾次,若他回來,京中想必又要熱鬧了?!?/br> “……你說得不錯,阿兄確是在回來路上了?!彼墓鞯靡獾溃骸安贿^,母妃叫我不要聲張,阿兄不想勞民傷財,引人迎送?!?/br> “能夠帶兵御敵的皇子,宮中又有幾位呢?”大公主冷笑道:“兗王勞苦功高,擔得起百姓迎送?!?/br> 四公主沒聽出“勞苦功高”下面隱藏的惡意,得意洋洋道:“我也是如此同母妃說的,阿兄在邊疆那么艱苦,回來鋪張些又算得了什么?” 秦輝仙問:“兗王什么時候能到銜月宮?” “路上大約還有幾日吧?!彼墓髂闷鹨粔K山楂糕,問:“怎么了?” “問問而已?!鼻剌x仙拿起筷子敲在東張西望的鵝頭上:“你不就吃了一塊山楂糕嗎?這么早的放什么鵝臭屁!” 大公主掩嘴笑了起來:“小八說話真是有趣?!?/br> 四公主臉色發青,喉嚨里的山楂糕吞也不是,咽也不是。 亭中暗潮涌動,秦秾華看了眼外邊西沉的紅日,從軟墊上起身告辭。 四公主咽下山楂糕,說:“我才剛來,meimei就要走,難道是對我這個做jiejie的有意見?” 秦秾華不以為意,淡淡笑道:“四姐誤會了,只是秾華身子弱,要回宮喝藥罷了?!?/br> 秦輝仙逗弄著鵝子,頭也不抬道:“以為誰都跟你似的,壯得跟頭牛一樣……” 雖然是嘀咕,但恰好嘀咕得讓所有人都聽見。 不待四公主緩過神來反唇相譏,秦輝仙已經從座位上站了起來,慢條斯理道:“風大,我先回了,jiejie們慢坐?!?/br> 一人一鵝走出,秦秾華朝幾位公主笑笑,跟著走了出去。 兩人陸續上了游船,劃槳的小侍見兩位公主坐好后,吆喝一聲,慢慢調頭駛向對岸。 江邊清風徐徐,地平線上,烈日正在緩緩沉入湖心,秦秾華見船上寂靜,主動開口道:“八妹的鵝叫什么名字?” “哼,矯情!鵝就是鵝,哪有什么名字?!鼻剌x仙嘟囔著,腳尖戳了戳一邊的肥鵝:“是不是,鵝子?” 鵝子:“嘎!” 秦秾華故意問道:“鵝子看上去有些眼熟,可是以前我給你的那一只?” “呵呵——”秦輝仙冷冷道:“那只鵝子早就被我燉湯喝了,這是我養的第七只鵝子!等它老了,我一樣燉湯!” 鵝子:“嘎?!” 秦秾華沒有拆穿她的蹩腳謊言,抿唇笑了笑,轉眼看向船邊。 游船破開接天的蓮葉悠悠前進,翠綠的蓮蓬支在粉的白的重瓣蓮花旁,一個清新,一個美麗,彼此相得益彰。 當一朵開得格外盛大的淺粉色重瓣蓮花經過船邊時,秦秾華心血來潮,伸出手想要折下。 “公主,我來吧?!苯Y綠立馬上前幫忙。 秦輝仙眼巴巴地盯著,看到結綠不摘蓮花先去挽袖,她眼睛一亮,蹭的站了起來:“我來!” 結綠袖子剛挽起就被秦輝仙一把推開,秦輝仙趴在船邊,伸長了手去夠遠處的大蓮花,秦秾華怕她掉下去了,連忙拽住她后背的衣服:“八妹,算了,我換另一朵也……” “嘿!” 秦輝仙喝了一聲,一把折下了那朵盛開的蓮花。 她轉過身來,高舉著比她臉還大的淺粉色重瓣蓮花,眼里閃閃發光,興奮道:“我摘到了!我摘到了!” “好,多謝你——”秦秾華笑道:“輝仙真棒?!?/br> 秦輝仙忽然反應過來,通紅的臉上表情突變。 “……誰要你夸我!”她氣鼓鼓道。 她將蓮花塞進秦秾華懷里,帶著從耳朵紅到臉頰的紅霞,旋身坐回原來的位置。 秦秾華含笑看著她。 她抬著下巴,眼睛盯著遠處的天空,盯了不過片刻,就忍不住瞥回秦秾華的方向—— “你看我做什么!”她跳了起來,臉像火燒火燎。 秦秾華手里捧著柔嫩美麗的粉蓮,忽然說:“今日是中元節,你知道嗎?” “我當然知道!” “中元節是做什么的?” “……吃月餅?” “中元節,是祭祀亡魂的日子?!鼻囟屓A道。 秦輝仙假裝剛剛什么都沒回答。 “你要祭祀誰?”她看了一眼秦秾華手里的蓮花,說:“你親人都還在呢!” 秦秾華看著手中纖嫩嬌柔的蓮花,低若無聲。 “……祭給一個死了兩次的人?!?/br> …… 天壽帝下榻的宣和宮中,沉默在無聲蔓延。 黑發玄衣的少年如峭壁青松,筆直站在御書房里,天壽帝被他目不轉睛的視線盯得后背發寒,就像被大草原上狩獵的野獸鎖定了一樣。 他忍不住了,放下裝樣的毛筆,將畫著鬼畫符的大作遞給一旁侍立的高大全,命他“收起來”。 高大全不愧是伺候他多年的老人,接了御畫,往燃有香爐的偏殿去了。 “咳……” 天壽帝清了清嗓子,開口道: “來了這么久,怎么不說話?” 秦曜淵神色古怪:“……是你叫我來的?!?/br> 言下之意就是——該你對我說話。 這條理十分清晰,讓天壽帝噎了半晌。 普天之下,就連穆世章對他說話都要垂垂眼睛,就他——就這個最小的兒子,居然敢直勾勾地盯著他說話! “你——” 他對上那雙像是剛從冰窖里撈出來的眼睛,卡殼了。 往日,他和這個兒子交集實在不多,要不是今日突發奇想,也不會以考察功課為由,召見他來宣和宮面圣。 只是現在,當事人的心情就是后悔,非常后悔。 他的秾華那么懂事可愛,怎么手把手教出來的弟弟卻這么不懂事,這么不可愛呢? 秦曜淵皺眉:“你沒事我就走了?!?/br> “什么你——你讓人聽見了像什么話,難道秾華沒教過你怎么稱呼朕嗎?” “怎么稱呼?” 天壽帝擲地有聲:“父皇!” “哦?!鼻仃诇Y不甚在意,關注點仍是:“我可以走了嗎?” 天壽帝又一次噎住。 眼見秦曜淵神色越來越不耐煩,天壽帝也不知是聽多了六皇子被打后的慘狀,還是單純怕他真的轉身就走,總之,他被秦曜淵身上冰冷的威懾力催促著,下意識拋掉了九五之尊的那些作態,急匆匆道: “秾華可曾對你說過心儀之人?” 秦曜淵腳尖都轉了一半,聽聞天壽帝的問題后,又重新擺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