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節
他冷靜地想:即使他出去以后不小心把死太監捏死了,她也不會太生氣吧? 門縫里透出的一縷幽光隱隱約約照著密室內的景象,四面八方,都是佛畫,但又不是一般的佛畫,至少,他是第一次見到兩兩摟抱的佛畫。 空氣里飄著一股若有若無的香,又甜又膩,讓他開始心煩。 密室盡頭有一盞光線昏暗的油燈,搖曳微弱的燭光下,是一張寬闊的木榻,有紅被,有一本看不清圖樣的畫本。 密室里沒有秦秾華。 沒有秦秾華,上的又是哪門子課? 不知怎的,他心里越來越煩躁,想見她的心思也越發強烈起來,這密室里光線暗,空氣差,再加上若有若無的脂粉香氣,總讓他想起摘星樓暗無天日的密室。 他正要轉身離開,木榻上的紅被忽然一動。 被子底下有人! 他沉下臉,走去一把掀開了紅被! 一個十七八歲的宮女藏在被子底下,身上僅有一件紗衣蔽體,她忐忑地看著他,臉頰浮著一縷紅暈,她含羞帶怯,尚未來得及眨一下眼,一床錦被已經烏壓壓砸來,把她重新壓回黑暗。 像是閃電撕碎烏云的暴怒,秦曜淵一腳踹開上鎖的房門,鐵青著臉,大步流星走了出去。 陸雍和就守在佛堂門前,他沒料到秦曜淵這么快就出來了,剛想阻攔,看見他的臉色,立即縮回了腳步。 然而,他不去攔他,秦曜淵依然朝他走了過來。 “殿……” 陸雍和被捏著脖子提了起來。 他已經身長七尺有余,依然被秦曜淵像提小雞仔一樣提了起來。 砰的一聲,他的后背狠狠撞上墻壁,秦曜淵的眼睛就在面前,那雙冷酷嗜血的烏黑眼眸里盛著真切的殺意。 陸雍和后背除了疼痛,還有深入骨髓的寒冷。 “是她要你這么做的?”他開口,聲音如墜冰窖。 陸雍和抬高下巴,呼吸困難。 “是……” 許久后,秦曜淵把他摔到地上,臉色黑得可怕。 陸雍和趴在地上咳嗽,連秦曜淵什么時候走了都不知道。 他怕秦曜淵對公主不利,捂著脖子爬了起來,匆忙回去報信。 他沒有想到的是,秦曜淵沒有去見公主,他甚至,都沒有回梧桐宮。 正在和自己下棋的秦秾華聽完陸雍和稟報,沉默許久,目光落在他低下的頭顱上,直到他按捺不住,抬眼撞上她的目光。 “……你帶九殿下去拜佛,他在密室里突然暴怒離去,只是如此嗎?” “……” 陸雍和謹慎回答:“是?!?/br> 秦秾華拿起手邊的枸杞茶喝了一口,在這沉默的時間里,陸雍和心中的不安感越來越大。 “那么……”她放下茶盞,輕聲說:“佛堂里燃的又是什么香?” 她知道了! 陸雍和剛要說出以備萬一時提前準備的說辭,秦秾華已經朝他射來冰錐一樣的目光,她冷冷道: “我不喜歡擅作主張的人。你若是覺得行事無需向我匯報,這里不適合你,今日便收拾東西出宮吧?!?/br> 陸雍和驟然褪去血色,撲通一聲跪了下來。 “公主……” 秦秾華說:“看在往日的情分上,我可以舉薦你去司禮監,你不必再聽我調遣,又能官升一級,豈不皆大歡喜?” “我不歡喜!”陸雍和雙手按在地上,額頭重重叩在冷硬的地面:“我知錯了……我已知錯了……我愿意受罰,什么懲罰都可以,只求公主原諒我一次,讓我繼續留在公主身邊效忠……” 他語帶顫抖,額頭抵在地上不敢抬頭。 他不敢想象,若是離了梧桐宮,離了玉京公主,他還能去哪里,還有誰愿意收留他,尊重他,依仗他…… 半晌都沒有人說話。 被拋棄的恐懼涌上顱頂,陸雍和拼命磕起頭來。 “屬下再也不自作主張了,請公主原諒我一次……請公主原諒我……” 砰砰砰的叩頭聲在安靜的殿內回響,忽然,一只手扶在他的手臂上,將他輕輕拉了起來。 “公主……” 陸雍和怔怔地看著眼前的女子,她容顏殊麗,氣質出塵,她美好得如同幻夢,合該擁有世上一切,這樣的女子,卻偏偏憐惜而無奈地看著他。 心尖傳來的酸疼讓他的指尖顫抖。 只是一個憐惜的目光,他就恨不得將全部獻給她。 他的全部…… 在他丑陋的容貌,燙傷的聲帶,殘缺的身體以外,他的全部,也僅僅只有那看不見摸不著的才智,只有她才相信的,在這丑陋軀殼里藏著的價值。 他除了這里,無處可去了…… “罷了?!彼龂@了口氣,道:“記得你自己的話,下次再犯,便不要出現在我面前了。這次先放過你,自己去控獸處領罰吧?!?/br> 她一句話,讓他從地獄重回人間。 “……喏!”他激動應聲。 陸雍和離開后,結綠隨后入殿。 秦秾華伸出手,任結綠用絞過的濕帕子細細擦拭她先前碰過陸雍和的手指。 “烏寶呢?” “奴婢在?!?/br> 烏寶跛著右腿,從門外趨步走進。 “你也多日沒去探望醴泉了吧?!彼f。 烏寶不明所以,謹慎道:“是有幾日沒見了……” “今日放你的假,去控獸處看看吧?!?/br> “喏?!?/br> 烏寶剛要轉身,又聽公主說: “記住,我今日心情很差……因誰而差,你就實話實說罷?!?/br> 烏寶眼珠子一轉,立時明白了,他朗聲道:“奴婢明白了!” 烏寶離開后,結綠開口道:“公主要派人去找九皇子嗎?” “你帶人去看看吧?!彼D了頓,說:“若是在辦事……只要對象是未婚且自愿,那就不要打擾他了?!?/br> “結綠知道?!?/br> 沒一會,出去尋的人帶回了意料之外的消息。 秦曜淵出宮了。 “公主,要讓宮外的人再找嗎?”結綠問。 秦秾華猶豫一會,說:“……算了,等他自己回來吧?!?/br> “喏?!?/br> 她也不知怎么想的,忽然脫口而出:“佛堂里的那個女子,他碰了嗎?” “何止沒碰,那宮女哭得可傷心了,說自己貌若無鹽,九皇子只看了一眼就臉色大變,險些拿被子捂死她……” 秦秾華不由笑了出來:“那助興香想必不是好貨,聽說西域那邊有種助興的熏香,能讓人把母豬都看做貂蟬?!?/br> “活該陸雍和被忽悠!”結綠氣哼哼道:“一個毀容的閹人,還敢肖想我們公主,醴泉和蠱雕一會得知公主為他動氣,定然會使勁折騰他!” “好了,瞧你氣的?!?/br> 秦秾華自玉甕里拾起一枚白子落下,完成了絕殺黑子的小包圍圈。 “好狗要馴,好人要教?!彼⑽⒁恍?,取走棋盤上自己吃掉的一大片黑子,溫柔道:“我會教他做個好人的?!?/br> …… 廣威將軍府,武岳親自將第八桶井水送進浴室。 冰水重新倒入木桶,泡在桶里的人面色潮紅,眼神卻和井水一般透骨冰寒。 “你這是何必呢?”武岳嘆了口氣,坐到一旁的小板凳上:“給你安排啟蒙女官,你就學唄,我聽說宮里的皇子都有經歷這么一遭,就是宮外的男子,像你我這般大,就算沒有一兩個通房,那也早經人事了?!?/br> 他又羨慕又遺憾道:“我是地里的小白菜,爹娘壓根不管,你遇到這么好的事,怎么跟個貞潔烈……” 話沒說完,木桶里的水瓢從他頭上飛了過去。 武岳識趣閉嘴,提起空了的水桶往外走去。去哪兒?還能去哪兒?看這樣子,還得再來個八桶十桶的。 秦曜淵坐在木桶里,身體guntang,血液一直往下涌。 大約是身體的影響,他心里也前所未有的亂,一會恨她安排什么啟蒙女官,氣得再也不想回朔明宮,一會又恨不得她現在就在面前,他好…… 他好什么呢? 秦曜淵腦子亂亂的,思考也不利索了,眼前不知為何浮出佛堂里看到的那些怪異佛畫。 想起佛畫,他心跳得更快,身體好像也更熱了,再想起佛堂里那個不認識的女子,秦曜淵更是火冒三丈。 一想到她希望他和別的女人滾到一起,他就又是惡心又是憤怒。 他實在氣不過,猛地從水里站起,狠狠一腳踹在木桶上。 轟的一聲,木桶上破了一個大洞,井水嘩啦流出,打濕了剛剛提著第九桶井水進來的武岳的靴子。 “殿下!你怎么……這,你打壞了我的浴盆,讓我一會洗什么……” 秦曜淵翻出木桶,帶著一陣如注水流,他敷衍著絞干衣褲,從他身邊經過,留下冷酷一句:“去湖里洗?!?/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