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節
他被她同情的眼神看得后背一涼,疾聲道:“你把話說清楚!什么自求多福!” 她在他身邊停下腳步,抿唇微笑,朝他勾勾手指。 秦曜泰眉頭緊皺,警惕萬分地朝她挪進了一個小指頭的距離,仿佛秦秾華是什么下一刻會張開血盆大口咬掉他腦袋的猛獸。 她輕輕嘆了口氣,在他耳邊,低聲說: “弟弟啊……聽過留子去父一說嗎?” 秦曜泰花了一刻的時間理解了這句話背后的含義,一股透心的涼意從尾椎骨直沖頭頂。 稻米垂,朔亡也…… 留子去父…… “保重?!?/br> 秦秾華朝他溫和一笑,向著長廊前方走了。 結綠落后一步走在她身邊,等走出長廊后,她崇拜道:“……公主太厲害了,有剛剛那一番話,燕王再是心胸開闊也會留下芥蒂,更別說——他根本就不是那樣的人!” 秦秾華目視前方,微微一笑:“這還只是開始呢?!?/br> 這還只是開始。 穆氏一族很快就會發現,讖言,是將他們送往地獄的第一步。 第52章 短短數日, 無法用人力解釋的讖言就出現了三個。 京中流言紛飛,每個讖言都有其擁護者。 穆氏顯然是最后一個讖言的頭號反對者,絳雪苑死而復生的泡桐樹第二日就遭砍伐, 穆黨犬馬整日在街上游走, 驅散逮捕談論絳雪苑讖言的民眾。 高壓政策下,關于絳雪苑讖言的流言反而傳得更廣了, 大有人盡皆知之勢。 這幾日, 穆黨過得很不痛快, 與之相反,秦秾華就過得十分舒坦。 梧桐宮中, 結綠為她送上一碗紅棗桂圓湯,豐盛的紅湯盛在白玉刻詩碗里, 紅棗和桂圓打堆,面上還浮著幾顆飽滿枸杞。 結綠一邊服侍她喝下,一邊念叨著:“都快入夏了, 公主的手腳還是這么冷, 平日要多吃些紅棗枸杞補血才是……” 烏寶正在挽窗邊的窗紗,聞言插上一嘴:“那枸杞紅棗,公主吃的還不算多呀?枸杞飯,枸杞茶……公主就差在熬的藥里也放枸杞了?!?/br> “你又不是女人, 你不懂!” “是是,我不懂……” 秦秾華喝完湯, 笑瞇瞇地看著二人拌嘴, 忽然, 內侍喜寶從殿外快步走來,行禮后,道:“公主,瑞曦宮來人了,陛下召您和九皇子去遇仙池?!?/br> “可知為了何事?” “聽說是宮里來了位望氣大拿,所有皇子公主都在遇仙池等著望氣呢?!?/br> “望氣大拿?”秦秾華抬起眼。 “是啊,是穆首輔進獻的,陛下本來沒當一回事,但是這個望氣者好像真的有些本事,說的全都準了!” 聽到穆首輔三個字,秦秾華笑了笑,放下光底的白玉刻詩碗,在結綠攙扶下起身。 “具體說說吧?!?/br> “喏?!毕矊毿辛艘欢Y,將自己聽到的事情原原本本復述出來:“此人名為魏弼欽,廣西人士。陛下先是讓他給高公公望氣,言準之后,陛下不信,讓高公公出瑞曦宮往南邊,將迎頭碰見的第三人、第七人、第十一人帶回來?!?/br> “高公公帶回的三人都是宮人奴婢,分別在不同地方當值,還有一人是今日剛入宮的小宮女,魏弼欽不僅說準了三人的命格,甚至連其中一人剛喪了三代內親眷都說準了!” 喜寶說起此事眉飛色舞,神色敬佩。 秦秾華讓他退去后,結綠服侍著她換上外出的裙裝。 “公主覺得,這望氣者的本事是真的嗎?”結綠問。 “是真是假,去了才知?!彼f。 秦秾華坐到梳妝臺前,幾位婢女端著托盤步入殿內。 她從侍女遞上的一盤雕花象牙筒中,擇出一只海棠色口脂。結綠接過后,以凈后的手指蘸取,小心翼翼點涂于女子花瓣般的嬌嫩雙唇。 “公主此去一定要小心?!苯Y綠神色擔憂,囑咐道:“既是穆氏進獻的望氣者,一定一肚子壞水,說不定見了公主會說出什么妖言惑眾的話來?!?/br> 秦秾華神色平靜,待結綠上完口脂后,問:“淵兒人在何處?” “九皇子剛從廣威將軍府回來,想來也該從寒酥池出來了吧……” 說曹cao曹cao就到,帶著一身水汽,長發半干的少年大步走進殿來。 秦秾華還未回頭,少年已經擠著坐下。 寢殿里能坐的地方這么多,他偏要和她坐在一張只夠單人落座的妝凳上,為免將她擠下突然狹窄起來的軟凳,少年伸手一攬,把她摟向自己。 只要秦曜淵在,必定寸步不離的小秾華也來湊熱鬧,輕盈跳上少年膝蓋,一只腳踩一人腿,悠然長喵。 秦秾華剛因腰間多出的手而注意力轉移時,少年已經收回手,拿起妝桌上秦秾華剛用過的口脂盒,隨手一拋又接住。 “你要去哪?”他問。 她笑道:“遇仙池,父皇傳召,你和阿姊一起去?!?/br> 少年應了一聲,像是悶在皮革下的鼓聲,低沉而磁性。 秦秾華打量他半干的長發,說:“怎么又不擦干就出來了?” “……想見你?!?/br> 秦秾華一怔,下意識看向少年雙眼。 那雙烏黑透紫的眼眸里一片坦蕩,沒有潛臺詞,沒有言外之意,他的眼睛和語言,都一貫誠實率性。 若是旁人如此說,秦秾華早在心里過了數遍,秦曜淵這么說,就是單純的回答。 想見你,所以我來了,即使頭發沒有擦干。 因為我要立刻見到你。 秦秾華在他下巴撓了撓,笑道:“知道了,快去把頭擦干,換好衣裳?!?/br> 烏寶拿著干長巾快步走來:“殿下,奴婢給您擦吧……” 秦曜淵接過烏寶手里的長巾,為了不讓水珠濺上秦秾華,自己把頭偏到一邊擦了起來。 結綠在一旁笑道:“這么多年了,九皇子還和以前一樣,什么事都不讓奴婢代勞?!?/br> 秦秾華玩笑道:“九皇子精貴著呢,不要宮人代勞,只要公主伺候?!?/br> 她從軟凳上起身,拿過長巾,輕輕擦拭他半干的濕發,笑道: “是不是呀,我的小狼?” 少年姿態從順,佝僂著脖子,任由她搓圓揉扁,毛茸茸的腦袋在長巾下左搖右擺。 如果武岳在場,一定會瞪掉眼睛珠子,梧桐宮里的眾位宮人卻早已經見怪不怪。 要說世上誰能捋了狼腦袋還全身而退的,玉京公主當為一人。 等兩位主子都準備好后,梧桐宮的兩抬步輿便向著遇仙池出發了。 …… 風光旖旎的遇仙池邊,聚集著眾多天潢貴胄和當今大朔天下最尊貴——至少是明面上最尊貴的帝后。 帝后等人舒舒服服坐在池邊,宮人環繞,眾人視線不約而同望著水榭中央。 六面寬闊的插屏圍成一面無門的多邊圍墻,小內侍踮著腳尖,捏著綢布一頭,將另一頭的玉鐲輕輕投入插屏背后。 過了片刻,插屏中傳出一道中年男子的沉穩聲音: “此玉身上金光燦爛,氣如疊壘,金光邊緣又有紫紅吉氣,玉的主人應出身祖上有德的大富大貴之家,氣的流動急躁,似有風推動,說明玉的主人性情偏躁,缺乏耐心,氣雖急,但并不強勁,應是家族在近日受過挫折,連帶削弱了自身的氣?!?/br> 池邊的人議論紛紛,憐貴妃收回玉鐲,大力夸獎了幾句,埋怨的眼神卻飄向站在人群中的穆得和:家里找的這是什么望氣者?連話都不會說! 什么“急躁”、“不強勁”、“挫折”?通篇除了說他們祖上有德外,就沒一句好話! 天壽帝和穆皇后坐在一張軟榻上,他越看越為此人的望氣術驚訝。 穆氏進獻的望氣者,自然是穆氏的人,天壽帝一開始也想著拆穿他的把戲,可是此人無論怎么都不翻船,就連天壽帝心血來潮,要人用插屏將此人擋起來,不觀人面,只看隨身飾物來望氣,他也句句靠譜。 天壽帝不肯就這么放棄,對身邊人打了眼色,起身走到池邊,隨手揪下一朵小野花,來到水榭里,親自投入屏風中。 皇帝突如其來的行為不僅讓什么都不知道的圍觀群眾為插屏內的望氣者捏了把氣,也讓清楚魏弼欽來歷的穆得和提起了心。 所有人都認為這是穆氏安排的神棍,只有穆氏父子知道,此人是真有本事。 可是,再有本事的人,能通過望氣術看出一朵野花的來歷嗎? 這一次,插屏里沉默的聲音有些久,過了半晌,屏風里才傳出魏弼欽的聲音: “此花之氣,貴不可言,在下不敢妄言?!?/br> “這可真是奇了!”天壽帝不得不服,揮手道:“來人啊,把屏風撤了,讓大師出來說話?!?/br> 天壽帝走回軟榻時,六面插屏也剛好拆完,穿著道袍,手握一把拂塵的中年男子走出水榭,向天壽帝方向一揖到底。 “貧道魏弼欽,見過陛下,見過諸位貴人?!?/br> 魏弼欽將視線集中在腳尖前的草叢,他不希望因為多看了哪位嬪妃公主一眼,就遭皇帝厭棄。 畢竟,此次他入宮的目的,就是為了長久留在朔明宮中。 天壽帝在軟榻坐下,問:“大師可曾聽說京中近來出現的三個讖言?” “貧道略有耳聞?!?/br> “你如何看待這三個讖言?其中誰是真,誰是假,又或者,三個都是真的?” 天壽帝話音落下,眾人目光都落在魏弼欽身上。 魏弼欽低垂視線,不慌不忙道:“東海宮主的讖言圖和泰山腳下的巨石都有一個共同點,那就是非人力可以實現?!?/br> “你的意思是,絳雪苑的讖言可以人為實現?” “貧道有至少三種方法可令枯木逢春,樹干顯字更是簡單,涂上蜂蜜白糖只是方法其一,雖然神奇,但并非人力不可為?!?/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