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節
刀光一閃,伴隨咚的一聲,燒藍白玉裁紙刀在他眼前插進水榭的木柱之中,光亮刀身完全沒入其中。 秦曜淵拔出只剩燒藍刀柄的裁紙刀,在刀孔處留下一只僅剩單個翅膀和長腿的蚊子殘尸,冷聲道:“沒有?!?/br> 武岳屏住呼吸,不禁吞了口唾沫。 這何止是不好?這分明是要殺人的心情。 他的腳后跟悄悄向后挪去,訕訕笑道:“哈哈哈……我這問安也問過了,就不打擾兩位殿下了,我看你們好像在授課?你們繼續,繼續……我先走一步……” “武四公子若無要事,就坐下來喝杯茶罷?!鼻囟屓A笑著說。 她話音未落,結綠已經端起火爐上的水壺,準備為他泡茶。武岳不好意思拒絕,心里也的確不想走,磨磨蹭蹭在二人對面坐了下來。 “今日天氣晴朗,我想著左右無事,便帶淵兒來遇仙池讀書?!鼻囟屓A拿著書卷,朝武岳笑道:“剛剛正好講到《孫子兵法》的謀攻篇,有一只蜻蜓停在了頭上,我們正在捉蜻蜓,可巧你就來了?!?/br> “謀攻篇我學過??!”武岳興奮道:“你們講到哪里了?” “講到三伐一攻之策?!?/br> “我知道我知道!”武岳在石凳上蹦跶,高舉著手,大聲道:“三伐是伐……” “伐謀,伐交,伐兵,攻城?!?/br> 冷淡低沉的聲音蓋過了武岳后面的話,他驚訝地瞪大眼,看著神色如常,仿佛剛剛并沒有開口的秦曜淵。 秦秾華也很是意外。 “你不是忘了么?” “……想起來了?!?/br> “早不想起,晚不想起,偏偏武四公子一來你就想起?”秦秾華說。 少年回避她的問題,手中的裁紙刀漫無目的地在木柱上扒拉,可憐的蚊子殘尸剛剛還剩一半,現在連已經東一半西塊,完全四分五裂了。 武岳覺得自己作為伴讀,有責任為九皇子解圍,他連忙道:“九殿下武藝出眾,連我二哥都贊他天生神力,有如項羽再世……” “項羽再世又如何?”秦秾華抬起眼眸,淡淡道:“難道這次要自刎在金沙河邊嗎?” 武岳背脊一涼,這才想起面對的是忌諱頗多的皇族,他剛想跪下請罪,卻見玉京公主的目光看著沉默不語的九皇子。 原來她是在對秦曜淵說話。 武岳不由松了口氣,卻再也不敢大大咧咧說話了。 “淵兒,今日武岳也在,正好?!鼻囟屓A放下手中兵書,說道:“我問你,為何你的經義和軍略兩課缺勤率這么高?” 武岳下意識看了秦曜淵,他玩著手中的小刀,垂眸不語。 作為一名合格的伴讀,武岳硬著頭皮正要頂罪:“我……” 秦曜淵打斷他的話,開口道:“不想去?!?/br> 武岳從未有哪一刻像現在這樣,覺得九皇子剛過了變聲期的聲音如此沉穩可靠! 對一個皇子伴讀來說,還有什么比不要伴讀接鍋頂罪的皇子更好? 武岳險些熱淚盈眶,他下定決心,華學開學那日,他一定要起個大早,親自去二郎燒餅排隊,買個日限量一百個的牛rou燒餅送給殿下! 秦秾華不急不怒,冷靜問道:“為何不想去?” 小刀深深插進木柱,一點黑色的蚊子翅膀露在外邊,卑微,渺小,令人厭惡。 秦曜淵看著,忽然想起那只紋路清晰,透著金光的蜻蜓。 他無端失落,出口的聲音也越發冰冷:“……就是不想去?!?/br> “不想去,總有不想去的理由?!鼻囟屓A說:“是想睡懶覺,還是覺得教員講的不好?” “……你懂不就好了?!彼荛_她的視線。 水榭里半晌沒有聲音。 過了許久,她終于開口:“那我要是不在了呢?” 咚—— 小刀深深插入木柱,連一點兒刀身都看不見了。 秦曜淵面色冰冷,難看至極。 武岳如坐針氈,左也不是右也不是,使勁兒望著遠處,恨不得化為一只無人注意的螞蟻,飛快消失在地縫里。 蒼天啊,他到底是吃了什么劣質蒙汗藥,要在一炷香前揮舞雙手天真無畏奔來? 他左看右看,覺得無論是路邊的野草還是假山后的白鵝,都要比他自在百倍……等等,武岳瞪大眼睛,假山后怎么有鵝? 他伸長脖子,不僅在假山后看見一只鵝,還看見一個穿石榴裙的少女,她蹲在地上,抱著雙膝,不知和白鵝說著什么,神色一會嗔一會喜,活潑生動,率真可愛。 看她身上精美服飾,應該不是宮女。 武岳一時忘了水榭里正在發展的矛盾,眼睛不由自主跟著假山后的少女走,看著她對大鵝怒氣沖沖,看著她和大鵝重歸于好,看著她把大鵝舉高高—— 然后,猛地拋向遇仙池。 武岳:??? 大白鵝像白色蹴鞠似的,在慘叫聲沉甸甸地砸入離水榭不遠的水面。 一聲悶響后,水花激烈四濺,大鵝驚慌地撲騰,用難以言喻的泳姿在水中浮沉,與此同時,中氣十足的一聲喊聲從假山后傳來。 “鵝子!” 現在,水榭里的三雙眼睛都看向了假山方向。 鵝在池水里拼命撲騰,驚恐地高聲求救:“鵝鵝!鵝鵝!” 人在假山后高聲呼喊,專心地演獨角戲:“鵝子!你在哪兒?聽到了就回答一聲!” 肥嘟嘟的大白鵝在水里伸長了脖子,發出聲嘶力竭的喊聲:“鵝鵝鵝——” 紅裙少女走出假山,視線只在撲騰的鵝子身上停了一刻就移向水榭。 “……你也在這?” 秦輝仙拖長語調,似乎十分不待見眼里的人,腳步卻和表情截然相反,又輕又快地邁進水榭。 “八妹是來遛鵝的?”秦秾華笑著問道。 一聽這稱呼,武岳立即從石凳上起身,等著對方注意到自己時再行問安。 秦輝仙擰著眉頭,沒好氣道:“你看我像是遛鵝的嗎?” 武岳看向還在池子里撲騰的鵝,心想:確實不像…… 他忍不住開口:“你的鵝好像不會游泳……要不要派個人,把它救上來?” 秦輝仙不耐煩道:“救什么救,你見過不會游泳的鵝嗎?” 武岳:“……” 這不是就見到了么…… 秦輝仙這才注意到說話的人,她看了武岳兩眼,狐疑道:“……這誰???” “廣威將軍府的四公子,九弟的伴讀?!鼻囟屓A笑道。 “……哦?!鼻剌x仙得到解答,面上疑色消失。 武岳剛抬手準備向她行禮,秦輝仙開口:“你走吧?!?/br> 武岳:??? “看什么看?留下來等我請你吃飯?”秦輝仙皺眉。 “不敢不敢……我這就走……” “武四公子,坐下吧。八妹在和你開玩笑呢?!鼻囟屓A笑道。 武岳這下才是真真正正體會到什么叫坐也不是站也不是——八公主那眼神,分明不是在和他開玩笑??! 秦秾華又讓他坐下,武岳看了眼臉色不虞的八公主,戰戰兢兢地坐下了。 此刻,他多么想去陪伴水里撲騰的鵝子。 太陽升高后,氣溫也逐漸起來了,武岳喝光了一壺茶,終于等來嘮完嗑的廣威將軍,迫不及待地拔腿跑了。 秦輝仙雖然意猶未盡,但在秦秾華提出回宮后,也從池子里撈起假死的肥鵝,干脆利落地回宮了。 秦曜淵一直看著她,可她連個眼角余光也沒投來。 她從石凳上起身,眼眸低垂,說:“回宮罷?!?/br> 一路上,她都沒再開口。 回宮了,她也沒有開口。 她故意不去看如影隨形的少年,故意忽視他緊握的拳,委屈的眼,緊抿的唇,故意避開他靠近的身體。 她和宮人說話,對宮人微笑,就是不看他一眼。 結綠把他攔在寒酥池外,神色有一絲愧疚:“……殿下,公主要沐浴,您不能再進去了?!?/br> 秦曜淵停下腳步后,結綠欲言又止地看他一眼,遲疑道:“殿下……您為什么就是不肯按照公主的意思念書呢?” 少年披著夜色,眼眸深沉,一動不動地看著寒酥池大門。 結綠嘆了口氣,轉身進了寒酥池。 等到第二十一聲鳥鳴響起,她終于又走出寒酥池。秦曜淵幽魂般地跟著她走進寢殿,看著她和宮人說笑,看著她拿起書卷閱讀,看著她喝藥——最后,她終于要熄燈了。 于是,他被客氣地請出了寢殿。 秦曜淵站在空無一人的院子里,深陷掌心的十指早已麻木。 夜星遍布蒼穹,她始終沒有看他一眼,對他說一句話。 熄了燈的寢殿里,秦秾華以手支頭,隨意靠在羅漢床上,她什么都沒做,只是靜靜坐著。她很少有什么都不做的時候,她是喝藥時也要爭分奪秒看一行字的人,可現在,她的確什么都沒有做。 當殿外響起丑時的更聲,她終于起身走到窗前。 推開木窗,少年站在掛滿茂盛枝葉的泡桐樹下,月光透過茂盛枝葉斑駁在他臉上,陰影中的烏黑眸子晦暗不明,執拗的目光和她徑直對撞,躲也不躲,避也不避,如他一如既往的霸道風格,鋪天蓋地將她包圍。 秦秾華無奈地笑了。 “你過來?!彼p聲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