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節
天老爺,這可是模擬實戰,不寫出個三四種方案來根本不算答題,往日在廣威將軍府,二哥都會給最少一個時辰的時間來思考,這一炷香……不是開玩笑么! 考場內的其他考生同樣發出質疑聲,而藍衣考官不為所動,依然點燃了香爐里的線香。 事到如今,抗議無用,武岳只好硬著頭皮開始答題。 考生們沉默不語,奮筆疾書,秦曜淵是最先坐下的人,也最先停筆。 少年的答策試卷上,只有寥寥數語。 香爐里的線香冒著裊裊白煙,他的目光穿透白煙,回到昨夜的梧桐宮中。 少女從書中抬起彎彎眼眸,輕聲道: “阿姊當然會來,即使天塌下來,也不比看著你脫穎而出重要?!?/br> 香爐中升起的白煙被風吹散,飄向奔月樓的二樓廡殿。 “老夫有一事不明……玉京公主為何會來監考武生?” 李靜容、江德量及幾個武考的主考官圍坐一桌,問話之人,正是華學院長李靜容。 另一長桌上,茶香四溢,秦秾華手執一本和武考無關的經書,頭也不抬,只是唇邊帶著一縷淺笑。 “我曾旁觀過殿試,自然知道文考如何進行,反倒是武考,從未有過觀摩的機會。諸位不必放在心上,按照既有流程取錄便可?!?/br> 話雖如此,可在場的考官們誰都無法保持平常心,大家都是成年人了,想事情自然要往深處想。 公主特意選中武考來監考,是不是希望未來有機會往軍隊里安插自己人? 她插手兵權又是為什么? 為自己,還是為日后的九皇子? 眾人心思各異,一炷香時間很快就過去了,考生離開奔月樓,匯聚到中央考場參加第二場比試,而藍衣考官收回一沓答卷,幾位考官逐一傳閱后,所有答卷都到了秦秾華桌上。 江德量起身向秦秾華揖手,說出幾位主考官統合意見后的評價: “八十九號的答策粗中有細,乃今日武考答辯中的最佳,雖考慮問題還不甚全面,但念及年紀不大,這塊短板日后完全可以通過實踐補上;九十一號考生的答策在今日武考中也可排入上流,只是過于重守,是守城良將,卻無開拓之力。一百零四號……” 秦秾華從被考官判定為差的答卷中抽出兩份,問:“九十號和九十二號的評價為何是差?” 江德量上前幾步,從秦秾華手中重新看了這兩份答策。 “如何?”秦秾華抬起眼眸。 江德量垂下視線,道:“九十號考生盲信個人實力,幾乎無策略可言,九十二號考生和他恰好相反,招招陰毒,過猶不及。在下和諸位先生的意見是,此二人德輕行薄,不宜錄取?!?/br> 兩份答策秦秾華都已看過,如江德量所說,兩人的問題十分明顯,一個過于剛直,一個過于陰毒。 九十號的字跡她十分熟悉,上面的回答完全在她想象之中,九十二號的答策確實陰毒得令人防不勝防,讓她想起上輩子一個老熟人,她死的時候,他已經在大理城門上吹了好幾年的冷風,不知后來可好,看門的守衛有沒有記得下雨時為那顆臘rou腦袋遮風擋雨? 想起故人,秦秾華有些唏噓。 她開口問道:“九十二號是什么人?” 江德量正要招人去查九十二號的身份,侍立玉京公主身后的瘦削內侍已經說道:“黎州安撫司的王斗星,年十七,父母雙亡?!?/br> 江德量神色吃驚,不由問道:“你是如何得知……” 內侍抬起頭來,那張慘不忍睹的臉讓他一個大男人都忍不住避開視線。 “我見過一次受試武生的名冊?!?/br> 內侍暗啞的聲音像是有誰拿著銼子往他起毛的聲帶上反復拋光一般,光是聽上幾句,江德量和在座其他人就已不由皺起眉頭。 他難以想象,玉京公主是如何忍下這每日折磨的。 玉京公主身邊臥龍藏虎,連一個小小內侍都能過目不忘,江德量心情頗為復雜。 另一邊,秦秾華在腦海里搜索“王斗星”的信息。 她很確信上一世經歷的歷史長河中,王斗星這個名字沒有出現過。 要不就是她死的太早,要不就是歷史車輪滾到了她不知道的方向,但不管如何,這個叫王斗星的人讓她想起故人,她會多幾分關注。 秦秾華把兩份答策都遞給身后的陸雍和,說:“你說呢?” “公主……” 李靜容皺起眉頭,對她讓一個宮廷內侍評判學子答策的行為很是不滿。 陸雍和面無波瀾接過答策,快速瀏覽后,說:“九十號所作答策確實過于仰仗個人實力,但是否盲信,還尚不可知。九十二號答策雖詭譎惡毒,但孫子兵法就曾說過,兵者,詭道也。在許多時候,越是常人不會想出的計策,越能取得出奇制勝的效果?!?/br> “一個閹人,知道什么孫子兵法!”一名白須飄飄的考官神色不屑。 秦秾華端起手旁的茶盞輕抿一口。 陸雍和朝老者投去冰冷目光,說:“孔子曰,‘古者言之不出,恥躬之不逮也’,越是有羞恥之心的人,越說話慎重,既擔心自己是井底之蛙,也害怕言而無信,而先生出言毫不猶豫,是自信學識和才能勝過圣人,還是缺乏基礎的羞恥之心?” “你——” 在口頭爭執升級前,秦秾華輕輕放下茶盞。 “兵法百家,百家相生相克,是直是詭都無妨。能打勝戰,便是好將?!?/br> 公主開口了,說話的老者也只能臉色難看地閉上嘴,一沓答策傳回主考官手里,原本不被看好的九十和九十二號都被分去了“可”。 江德量和樓下小跑上來的一名男子交談后,趨步走到秦秾華的桌前幾步站住。 “回稟公主,第二場步射已經結束?!?/br> 秦秾華問:“誰拔了頭籌?” “……九十號考生?!?/br> 此言一出,坐著的考官神色各異,其中,尤以主張九十號考生狂妄自大,應判為“差”的幾位考官臉色難看。 江德量低頭道:“第三場比試為力試,公主若要觀賽,需移駕東風樓。不知公主意下……” 秦秾華剛要應答,醴泉走上二樓。 眾人只見一個獨眼內侍和公主耳語一句后,公主抬頭對他們笑道: “我有些急事,恐怕只能請諸位先行一步……” 眾人連說不敢,行禮后,紛紛退去。 閑雜人等離開后,醴泉開口: “云南鶴慶府有變?!?/br> …… 華學開闊的中央廣場上,武考的最后一場比試正在進行之中。 一百多名武生圍著沿一字擺開的六個形狀奇特的鐵棍議論紛紛,主考的藍衣考官抬手讓眾人安靜,冷聲道: “這六個杠鈴,分別是一百、一百二、一百四、一百六、一百八、兩百斤重,每人只有一次舉重機會,請各位量力而行,選擇場內你能舉起的最重之物?!?/br> “如果是相同重量呢?”有人問道。 “相同重量下,比舉重高度。高者為優?!笨脊僬f。 武岳打量六個杠鈴,悄悄嘀咕道: “要過耳,我撐死也就能舉起那個一百四十斤的……” “誰先來?”考官問。 一名穿著布衣裋褐的男子舉高右手,大聲道:“我來!” “四十五號——”考官拿筆在手里的本子上勾了一下:“來吧?!?/br> 裋褐男子走過前幾個杠鈴,一番徘徊后,選擇了一百二十斤的杠鈴,在考官的指導下,他吃力地舉起了杠鈴,但只到胸口位置就無法寸進。 藍衣考官搖了搖頭,說:“下一個?!?/br> 武岳打著給同伴探路的心思,自告奮勇走了出去:“我來!” 一百四十斤他有把握,但一百六十斤說不定他也能行…… 武岳雖然猶豫,但沒有猶豫太久。 他走到一百四十斤的杠鈴前,調整好姿勢,在眾目睽睽之下,一聲大喝,使出吃奶的力氣將杠鈴高舉至胸口位置。 “喝啊——” 再次大喝,他臉色漲紅,慢慢打直的兩臂把一百四十斤重的杠鈴舉過了頭頂。 圍觀人群發出陣陣驚嘆之聲。 考官在本子上寫了兩筆,說:“九十一號,一百四十斤,過頭頂一尺有余?!?/br> 武岳砰地一聲放下杠鈴,在許多敬佩的目光下,紅著臉回到秦曜淵和譚光之間。 “我舉一百四十斤沒問題,譚光應該能舉一百八的?!彼辈豢赡偷亻_始給二人出主意:“殿……表弟舉一百六或者一百八的……不不不,一百八還是冒險了些,還是一百六吧……表弟?表弟?你有在聽我說話嗎?” 秦曜淵心不在焉,眼神一直往不遠處的東風樓望。 東風樓視野開闊,是觀望此次比試的最佳地點,站在觀景臺前的考官不少,他尋找的人卻不見蹤影。 譚光只看一眼便知其意,他開口道:“女子不便拋頭露面,公主興許是在我們看不到的地方觀賽?!?/br> “是啊,這里這么多男子呢,公主大概是害羞了,沒關系啊,雖然我們看不到公主,但公主看得到我們……”武岳附和。 廣場上的武生們環顧張望者不在少數,但無人開口向考官詢問公主所在。 他們都和譚光武岳二人的看法一樣,公主不便拋頭露面,一定是在某個他們看不見的地方默默觀賽。 只有秦曜淵。 他知道,她不在這里。 力試井然有序地進行著,一個時辰后,考官手里的名冊只剩三個人還沒有比試。 “八十九號、九十號、九十二號在哪里?”考官環視全場。 南蠻少年舉起手,譚光也開口道:“八十九和九十號在這里?!?/br> “按照考號,八十九先來吧?!笨脊僬f。 “老譚,老譚,一百八——你可以的!”武岳在身后為譚光鼓氣,看著譚光走向一百八十斤的杠鈴——只是他以為。 譚光最后停下的位置,是二百斤的杠鈴。 目前為止,還沒有人扛起過二百斤的杠鈴,譚光的腳步一停,人群里立即響起嘈雜紛亂的議論之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