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節
不待五皇子回答,秦秾華轉身就走。 “阿姊!阿姊!”五皇子從宮中追出,大聲呼喊。 秦秾華面不改色,放下門簾,道: “妧憐宮?!?/br> 當她趕到妧憐宮,守門的宮人卻告知六皇子的腿傷好了,下午就去馬球場打球了。 并且,一炷香前,九皇子來過。 天邊的晚霞漸漸沉下去了,天色,越來越黑。 秦秾華站在空曠冷清的大道上,心里只有一個念頭—— 糟了。 …… 位于朔明宮東邊的馬球場,六皇子在六名年齡相仿的內侍的陪同下,打了幾場練習性質的馬球賽作為康復的慶祝。 結果顯而易見,他未嘗敗績。 六皇子憋了這么多天,好不容易解了禁,本想再多打兩場,無奈受傷的腳腕又開始隱隱作痛。 他還不至于為了兩場馬球搭上后半生,內侍一勸,他就借坡下驢下了馬,約定過兩日再來痛快打上一場。 “六皇子今日真是英明神武,英姿勃發!我看啊,這天下根本就沒有我們殿下的一合之敵!” 內侍們的馬屁吹得砰砰響,六皇子的下巴越揚越高,他甩著手里的球棍,得意道: “還不是你們太弱!球傳到面前來也攔不??!” “奴婢們還不是被嚇住了嗎?奴婢聽說,那古時的大將,在戰場上一露面就能單憑氣勢嚇退敵軍,殿下就和那大將軍一樣,奴婢們看了嚇得腦子都不會動了,哪還想得起來攔球呢?” “球不會打,馬屁倒是吹得夠響!本殿下一定要——”六皇子高舉起馬球棍,看內侍嚇得面色發白后,洋洋得意道:“回去厚賞你!” 內侍死里逃生,面上一松,立即附和著大笑起來。 “不是奴婢們拍馬屁,實在是殿下當真英偉??!”另一內侍見得賞的不是自己,不甘示弱地也吹起馬屁:“特別是今日殿下擊打那梧桐宮的貓時,反應都比平時要快上許多!不如為了殿下以后的訓練效果,奴婢把馬球給換成活物,那貓兒房別的不多,貓可多了——” 想象中的賞賜沒得到,內侍反而肚子上挨了一球棍。 六皇子怒聲說:“球都能自己跑了,那我還練習什么?盡出餿主意,滾!” 一行人吵吵鬧鬧地走下亭臺,六皇子忽然止了聲,瞇眼看著從石橋陰影下走出的少年。 “……秦曜淵?你在這里做什么?” 少年抬起面無表情的臉,冰冷殘酷的眼神讓六皇子本能一窒。 六皇子給身邊內侍一個眼神,他們走下橋,帶著不懷好意的笑容,將九皇子逐漸包圍。 “九弟啊九弟,真是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獄無門你闖進來。你上次給我留的傷,現在還在我身上呢,我每一天,每一天都在提醒我自己,總要找個機會還給你,沒想到……這個機會這么快就來了?!?/br> 六皇子揚起球棍,敲在石橋護欄上。 一下,一下。 他踩著敲擊的節奏,慢慢走下石橋:“九弟啊,趁著還有機會,有什么遺言,趕緊說了吧?!?/br> 少年一動不動地看著他,眼中似有黑海涌動。 六皇子走下臺階,拿起球棍戳在少年胸口:“怎么來了不說話?這說不定就是你最后的說話機會了?!?/br> 一名內侍嘻嘻笑道:“殿下,您還是別為難他了,我聽說這九皇子是個結巴,可能他自己也覺得羞恥吧!” 六皇子帶頭大笑起來。 晚霞已經完全沉沒了,肅殺的寒風吹過遼闊的馬場,石橋下幾人的衣擺都在風中呼呼作響。 少年開口,聲音比吹過的風更加低沉冰冷: “是誰……殺了它?” “九皇子,您不會真的是個結巴吧?”一名內侍高聲嘲諷道:“你學學奴婢,一句話把它說完整——‘是誰殺了我的貓’,這才七個字,不難說全嘛!除非——您是個結巴!” 哄笑聲驟起,少年仿佛什么也沒聽到,口中又問了一遍:“是誰……殺了它?” “這話可問倒我了?!绷首訚M臉笑容,狹長的丹鳳眼中閃著純粹的惡意:“這里的人都打過它棍子,但要說誰殺了它……我還真回答不出呢!” 六皇子得意大笑起來,幾個內侍說: “這當然是殿下的功勞,奴婢們那點三腳貓的功夫,連耗子都逮不著,哪能打著貓???” 六皇子說:“不過……我還以為你在跟秦曜安狗咬狗呢。你是怎么找到這里的?” 少年目不轉睛地看著他,眼神冰冷,像在看地上一只爬蟲。 六皇子心生不快,球棍粗暴地戳在少年臉上:“本殿下問你話呢!” “……” “你是啞巴了嗎?!” 六皇子怒從心起,一球棍猛地敲在少年頭上。 少年偏著的頭一動不動,低沉的聲音飄散在風中。 “你就……這種程度?” “你說什么?!” 六皇子都要疑心自己聽錯了,然而少年抬起的眼眸中,譏諷是那么明顯。 他勃然大怒,手一揮道:“都給我上!讓他看看本殿下是不是就這樣了!” 六名內侍一哄而上。 個頭最高的馬臉內侍一臉兇狠,第一拳就直接對準少年鼻梁。 秦曜淵側身閃過他的手臂,拔下內侍頭上的木簪,反手刺向朝他撲來的矮個內侍的眼眶。 一聲凄厲的慘叫割破昏暗的天空。 個頭最為瘦小的內侍從懷中掏出一把小刀,咬牙往少年方向沖去。 少年就像背后長了眼睛似的,旋身抓住他握刀的手,反手一插,整個刀身都沒入內侍腹中。 秦曜淵抓著刀把,一腳踹飛瘦小內侍,扯過身旁最近的內侍,內侍還未來得及出拳,咽喉先感到一涼。 鮮血飆射,濺上少年還未長開的眉眼。 不過眨眼時間,六名內侍倒下三個。 冰冷的青石地面,溫熱鮮血淌過,填滿石磚縫隙,瞎眼的內侍跪在地上哭嚎,凄慘的聲音在空中來回撞擊,撕裂傍晚的天空。 六皇子后退一步,怒吼道:“愣著干什么?!一起上??!本殿下要是傷了一根毫毛,你們的家人都要跟著一起陪葬!” 剩下的三名內侍不敢托大,互相給了眼神,一起向秦曜淵攻來! 這三人明顯和先前三人不同,無論進攻還是躲避,都自有招數,一看就有功夫底子。 秦曜淵什么都沒有學過。 自出生起,他就生活在暗無天日的密室。 每一天,他都在面對毒蟲、暗箭、狂暴之徒,只有殺了對方,自己才能活下去。不論這個人是誰,不論這個人是不是昨日還笑著給他送飯。 想要活下去,他就必須殺了他們。 殺了他們。 殺了他們。 “伏羅……只有你變得比誰都強大,才能保護你想保護的人?!?/br> “否則……他們就會像現在一樣,因你而死?!?/br> “他們是因你而死的?!?/br> “如果你足夠強,他們根本就不會死!” “只要活著,只要還有一口氣在,你就不能輸,你要變得比所有人都強大!” “殺了他們!” “殺光他們!” 活下去,是人的本能。 對他而言,殺人是像呼吸一樣的本能。 三名內侍合力將秦曜淵按倒地上,一名瘦長臉的內侍,一腳踩上少年手腕,趁機奪走他手中小刀。 瘦長臉內侍剛要開口嘲諷,少年抬腳狠踹其中一人的兩腿之間,旋即從禁錮中脫身,一個猛撲將他按倒在地! 倒下的內侍發出一聲極度凄厲的叫聲,甚至超過了一旁哭嚎的瞎眼內侍。 兩名正要前去幫手的人猛地停下了腳步,他們驚恐至極地看著伏在內侍身上的少年抬起頭,偏向一邊,吐出一塊帶皮的血rou。 少年回過頭,冰冷的視線鎖著最后兩名內侍。 他一身都是血,全是別人的血,鮮血太多,凝結在他烏黑的睫毛上,模糊了視線,以至于他不得不伸手抹了一把。 剩下的兩名內侍失去進攻的勇氣,他起身,他們跌下,他往前邁一步,他們手腳并用向后挪動。 “六皇子……六皇子救奴婢啊??!” 秦曜淵撿起落在地上的曲球棍,走到兩人面前,打倒一個,再打倒另一個。 他機械地揮舞著球棍,仿佛不知疲倦。 鮮血和慘叫聲一起飛散,漸漸地,慘叫聲停了,只剩下紅白之物在地上不斷擴散。 一股血線濺至少年上揚的唇角。 六皇子想轉身逃跑,可是他剛一動彈,發軟的雙腳就讓他摔倒在地。 他驚恐地回過頭來,發現少年提著曲球棍開始向他走來。 他試圖站起來,雙腳卻像是不屬于自己一樣,他看了一眼越走越近的秦曜淵,雙手撐在地上恐懼地后退。 “別過來……別過來……” 在六皇子眼中,此刻的秦曜淵無異于從地獄返回的惡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