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節
烏寶眉飛色舞退出寢殿。 “結綠,準備輿轎?!?/br> “喏?!苯Y綠領命,問:“公主要去哪兒?” 秦秾華取下頭上的寶石碧璽花簪,三千青絲如瀑潑下,窗外紅霞輕吻她彎彎明眸,清透雪肌。 “瑞曦宮?!?/br> 第22章 不出一日, 上書房之爭就在幾個皇子伴讀你一言我一句的“透露”下,傳遍整個玉京城。 宮里宮外,茶館酒樓, 人們說得最熱鬧的就是六皇子重傷不起,七公主脫簪請罪一事。 如果說穆陽逸是玉京城中頭號紈绔,那么六皇子就是朔明宮中頭號暴徒,宮人們平日沒少遭他打罵, 被他拿鞭子抽過的宮人能從紫薇門排到毓光門, 此次上書房踢到鐵板, 宮中之人大多都在拍手稱快, 只恨沒有親眼見到這千載難逢的盛景。 宮外各種版本的傳言都在流竄, 所有人都很不淡定, 只有脫簪請罪的當事人一如既往的自在。 別人都在盯著梧桐宮,秦秾華卻盯著小廚房端上的新小吃。 “按照公主的吩咐,奴婢又去請教了上官御醫, 在他的建議下試做了五種口味的新糖。公主請看,這是龍眼糖, 食用有補益心脾、養血安神的功效;這是梨糖, 有清熱化痰, 潤肺止咳的功效;這是今春剛開的頭茬荼薇,可以通經活血、美容養顏……” 廚娘一一介紹托盤上纏著小木棒的麥芽糖, 秦秾華趁結綠背對著撥弄火盆時, 偷偷拿了一只包裹著許多荼薇花瓣的麥芽糖放進嘴里, 還給廚娘打眼色: 噓—— 麥芽糖慢慢化開, 純粹的甜味在口中逐漸擴散,秦秾華仿佛置身天堂。 糖分萬歲。 如果活在世上,她只能擁有兩樣東西,那么她希望是權和糖。 結綠剛轉身就看見她嘴里的木棒,氣得一跺腳:“公主!” 秦秾華一臉無辜地看著她:“好結綠,我保證今晚不熬夜?!?/br> “我不信!公主的保證每次都不算數!御醫說了你要少吃這些助濕生熱的東西,你就是不聽!”結綠氣鼓鼓的。 “那我……吃根黨參吧?!鼻囟屓A說:“我的碧螺春呢?碧螺春配黨參,甚好。你去泡茶,補回來的氣讓我可以再吃一……” 秦秾華伸出的手落了個空,結綠無情地端走了面前的托盤。 “這糖我去分給宮里的小丫頭們,她們一定喜歡。公主嘛,就在這里等著,結綠泡了參茶馬上就回?!?/br> 結綠和廚娘離開后,寢殿里只剩下秦秾華和少年兩人。 她撐著下巴,單手支在炕桌上看著少年——嚴格來說,是看他嘴里含的麥芽糖。 “年輕真好……想吃什么就吃什么,想蹦多高蹦多高?!彼龂@了口氣:“不像阿姊,已經老了?!?/br> 秦曜淵:“?” 沒過一會,結綠端著參茶回來了,她一邊給公主倒茶,一邊說: “我去小廚房的時候,聽到小宮女們還在議論前幾日的事。別說她們覺得驚險,我現在回想起來,也還在后怕呢!要是最后太后沒出面,公主可想好了怎么收場?” “……她會出面的?!鼻囟屓A笑道:“敵人的敵人就是朋友,保下朋友,既能削弱敵人的勢力,又能給其他態度曖昧的人釋放積極的信號,而這只需她三言兩語打個圓場——送上門的好事,太后為什么不做?” 結綠恍然大悟,看她的眼神又多了幾分崇敬。 秦秾華忽然捏住少年叼著的小木棒,他不明所以,晶石般冰冷清透的眼眸定定地望著她。 她惡趣味地拉動小木棒,聽著他齒縫中跑馬一般咯噔咯噔的聲音。震動從小木棒傳到她的手上,自然也震得他牙齒地震。 當他不悅地朝她投來譴責目光時,秦秾華的惡作劇也就得到了滿足。 她露出微笑,捏了捏他的臉頰。 “現在什么時辰了?”她問。 “亥時了?!苯Y綠說:“公主要看信嗎?” “不了?!鼻囟屓A將參茶一飲而盡,說:“陪我出去走走吧?!?/br> 夜色昏暗,宮道上空無一人,其他人都已換上初春的衣服,只有秦秾華還穿著冬天的大氅。 她抬手成圈,放在唇邊輕輕咳了咳,并肩走在旁邊的少年立即抬眼看來。 “公主,要回宮嗎?”走在二人身后的結綠問道。 秦秾華搖頭,走到雕龍刻鳳的白玉半墻前,放眼遠望著平臺下的遼闊宮殿群。 紅墻綠瓦,連綿如山。 一盞盞宮燈亮著火光,從夜色中勾勒出美輪美奐的盛大之景。 跟在身后的宮人都自覺停在數米外,唯有秦曜淵跟了過來,跟隨她的目光,一同眺望夜色中的朔明宮。 秦秾華輕聲說:“世人常說深宮殘酷,我卻覺得,這是世上最美的地方?!?/br> 少年側頭看她,眼中露出一絲不解。 她沒有解釋,繼續望著宮殿群的中心:“看見那臺轎子了嗎?” 秦曜淵隨著她的目光望去,瑞曦宮的月臺下,兩個內侍從一抬紅色花轎中抬出一條大紅繡被,一前一后地走向燈火通明的瑞曦宮。 “你看他們抬的,像什么?” “……被子?” 秦秾華微笑著不語。 “……衣服?” “……帷幕?” 他說了好幾樣,絞盡腦汁也想不出新答案。 她凝視著吞噬了紅繡被的殿門,自語般喃喃:“……什么都像,就是不像個人?!?/br> 秦曜淵還在想她說的話,她已厭煩似的,轉身往停著輿車的宮道走去。 二人上了輿車,幾個宮人跟在車旁,慢慢跟著同行。 車外的燈籠一盞接一盞緩緩后退,舒緩的夜風拂過二人的發絲,秦曜淵不由看向身邊的人,自上車后她就一言不發,黑夜籠罩的虛空中似乎有什么他看不見的東西,吸走了她的全部注意力。 “……阿姊?!?/br> 他脫口而出。 秦秾華回過神來,轉頭看著他,嘴角提起微笑:“……嗯?” “不要……看別處?!?/br> 她短暫一愣,接著綻開笑顏。 “淵兒,阿姊看著別處,心卻在你身上?!?/br> 秦曜淵看著她,懸在半空的心絲毫沒有因此落下。 她太不真實了。 就像照亮宮道的宮燈,像穿破黑夜的曙光,像嘴里化開的龍眼糖。 太絢麗,像是隨時都會煙消云散的夢幻。 因為完美而不真實。 …… 乘著二人的輿轎在一個路口穩穩停下,對面就是燈火輝煌、畫棟雕梁的妧憐宮,兩個守門的內侍臉色凝重,沉默不語地站在屋檐的陰影下。高大的殿門內,隱隱約約傳來六皇子的怒吼和東西砸碎的脆響。 “雖然舒太后出面保你,讓你躲過了刑罰,但從今以后,上書房讀書的皇子里不再有你的名字。你去不了上書房,就只能去宮外的太學或是民辦書院,和翰林學士比起,他們的學問大多要略輸一籌。跟著這些人讀書,你在眾位皇子眼中,自然也會低他們一等?!鼻囟屓A問:“淵兒,你后悔當日的舉動嗎?” “……不悔?!?/br> “你害怕嗎?” “……不怕?!?/br> “不怕就好?!鼻囟屓A笑道:“塞翁失馬,焉知非福?宮里這烏煙瘴氣的上書房,不上也罷。只要你留心觀察,身邊的每個人都可以成為你的師傅?!?/br> “……就像你?” “是?!彼Φ溃骸熬拖裎??!?/br> 秦秾華看向不斷傳出打砸聲的妧憐宮,說:“六皇子今晚剛醒。御醫說,沒有傷及根本,療養一兩個月就能下地。你留了手,做得對?!?/br> 她看向秦曜淵:“知道我為什么說你做得對嗎?” “……為什么?” “對穆氏來說,六皇子就是那枚逆鱗。沒了六皇子,穆氏就會變天,而沒了穆氏——六皇子只是死物?!?/br> “……” “這是阿姊教你的第一個道理——給別人出路就是給自己活路?!鼻囟屓A說:“做人留一線,日后好全殲?!?/br> 雖然秦曜淵沒念過書,但總覺得有哪兒不對。 “走罷?!彼f。 輿車再起,第二次停下時,對面不遠就是舒太后的壽康宮。 壽康宮的宮門上沒有掛燈籠,宮殿里面也是黑黝黝靜悄悄一片,如果不是知道這里白天時人來人往,秦曜淵都快以為這里是座無人的冷宮。 “加上這次,舒太后已經兩次對你伸出援手。在你心里,她是能在這宮中說一不二的人嗎?” 秦曜淵想了想:“……是?!?/br> 秦秾華沒有立即說他是對是錯,而是慢條斯理地說:“玉京舒氏在狐胡朝時就是朝廷重臣,正因如此,舒家的女子只能是四妃之一,而看似風光的太后之位,不過是既得利益者扔出的一根雞肋罷了?!?/br> 她說的這些都是宮中的禁忌,眾人避諱之事,但她說這些的時候,神色一如既往的平常。 “穆氏放你一馬,不是給舒太后面子,而是給舒太后的胞兄舒遇曦面子。他給舒遇曦面子,只不過是他以為舒遇曦和舒太后同黨,惹怒一個,就會帶上另外一個?!?/br> “他們……不是嗎?” “這就要你自己去發現了?!?/br> 少女的目光從漆黑宮門里移向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