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節
武岳隨九皇子坐下后,文師傅在臺上開始講話,要大家拿出書本。 武岳一邊拿,一邊瞅著書房里的其他人。他按捺不住說話的**,側身靠近九皇子,低聲說:“九皇子……” 秦曜淵抬眼瞥了他一眼,對方神色誠懇,一只手伸進衣服里鬼鬼祟祟地摸著什么,與此同時,還在不斷用眼神示意他離近一些。 似乎有極機密的大事要講。 秦曜淵想起阿姊離開前的叮囑,耳朵勉為其難地向他偏移了一點——這點距離,從rou眼上可以忽略不計。 “九皇子……”武岳附耳私語:“吃燒餅嗎?” 秦曜淵:“……” 武岳拿出他一直藏在衣服里的燒餅,擋在一沓書本背后,不遺余力地向他推銷著:“這是西市最出名的二郎燒餅,每天只做三百個,天不亮就賣完了。我吃了好幾年,還是第一次自己排隊買到!上書房上學的時間太早,我都來不及用朝食,還好買到了燒餅……我一直揣懷里,現在還熱著呢,你……” “吃嗎”兩個字還沒出口,武岳抬頭對上秦曜淵那雙異族人的眼眸,瞬間清醒。 武岳訕訕地笑了笑,遺憾地把燒餅重新塞回衣服。 “……嗯?!?/br> 武岳突然抬頭,詫異地看向身旁目不斜視的九皇子。 這平平淡淡的一聲應——難道是代表“我知道了”? 這一聲回應,極大地鼓舞了武岳說話的熱情。 “剛剛的話……你別往心里去?!彼f:“你既然上了皇室玉牒,就是我們大朔人,不要聽他胡言亂語?!?/br> 話音剛落,武岳就想一巴掌扇死自己。 九皇子再不濟也是陛下的兒子,哪用得著他來安慰?這自來熟的性格,總有一天要因尊卑不分害死全家。 好在九皇子面無波瀾,也不知是沒聽進去,還是不以為意。 武岳不敢再放任自己這張惹禍的嘴自由發揮,只好坐在座位上,一個人胡思亂想。 武氏祖上是軍戶,他父親用實打實的軍功換來如今的地位,除了父親偶爾入宮面圣,武氏其他人都和皇族八竿子打不著,就這進宮的禮儀,還是他娘重金請來一個宮里出來的老姑姑,拿棍棒逼他記下的。 不學不知道,一學嚇一跳,皇宮里的規矩可真多呀…… 在老姑姑的口中,這宮里就是個吃人不吐骨頭的地方,不管他說話還是做事,都得小心小心再小心……一個不慎,賠上的就是他武氏全族的性命。 武岳進宮前就被唬怕了,不然,以他自來熟的性子,還真想和玉京公主多嘮嗑幾句,他的幾位兄長,可都是玉京公主的鐵桿擁躉! 他本人當然也是玉京公主的推崇者之一,玉京公主站在他面前的時候,天色好像都亮了起來,而且,玉京公主還像傳聞中那么溫柔,善良,沒有一點公主架子。 等他回家后,一定要給兄長們寫信,他們要是知道他今天的遭遇,一定會羨慕得眼珠子都掉出來。 武岳的思緒漸漸離開上書房,飛向了遙遠的天邊。 不知公主回沒回宮,此刻又在做什么呢? …… 白霧縈繞的浴池里,混合著花香的熱氣在池面上翻騰。 霧氣之中,秦秾華慵懶地趴在池邊,蕩出的水波來回親吻著她的下巴和手臂。結綠挽著裙子蹲在池邊,輕輕按摩著她的肩頸。 “公主的皮膚真漂亮,又白又嫩,一點瑕疵都沒有?!苯Y綠說。 “還是我們結綠的手好,好看又有用?!鼻囟屓A握住她的手,抬高了在霧蒙蒙的熱氣里看著,笑道:“宜室宜家,灼灼其華——就不知,以后會便宜了哪家公子?” 結綠紅了臉,一下子收回手。 “公主慣會打趣人!結綠才不便宜別人呢,結綠這輩子都要做個老姑姑,一輩子跟著公主,死也不離開!” “你想得美!你還要給我生個小娃娃,讓你的小娃娃來陪我的小娃娃玩呢?!?/br> “好哇!原來是公主思春了,卻反過來打趣結綠!” 原本是女孩間的說笑,秦秾華的臉上還帶著笑意,結綠的笑卻黯淡下來。 她拾起浮在水面的一束烏黑秀發,一臉心事重重,低聲道:“結綠不求別的,只求公主能幸福安康,長命百歲……為此,結綠連命都可以不要?!?/br> 秦秾華輕聲說:“你也會的?!?/br> 結綠重新露出笑臉:“是??!我還要給公主帶小娃娃呢!” 秦秾華享受著結綠技術高超的按摩,舒服得昏昏欲睡。 “結綠,你這一手哪兒學的,以前怎不見用過?” “結綠最近認識了宮里一個老公公,用兩個荷包從他手里學了這一招。結綠不聰明,幫不了公主大忙,可是公主肩酸腰疼,奴婢卻能幫著按按,讓公主多少舒服一點!“ “你有心了?!鼻囟屓A說:“那老師傅是誰?我讓烏寶給他提些好酒,讓他把壓箱底的本事都教給你?!?/br> “老公公是御膳房殺豬的!”結綠神色快活:“聽說殺豬前這么按按捏捏,豬rou怎么也不會僵呢!” 秦秾華忽然脖子一涼,好像有涼颼颼的風在往切開的血管里灌。 她忍不住咳了一聲。 “哎呀!”結綠急急忙忙地撤了手:“可是水冷了?奴婢馬上就加熱水!” “……泡夠了,還是扶我起來吧?!?/br> 秦秾華更衣后,坐在寢殿的妝臺前,趁著結綠給她擦拭長發的時候,爭分奪秒地批閱底下傳回的各種消息。 結綠開玩笑說她自有一個“小朝堂”,這話不算錯,只不過她的小朝堂里沒有高官達貴,只有三教九流。 “公主……”結綠在她身后遲疑地開口:“九皇子去上書房,您擔心嗎?” 秦秾華頭也不抬:“擔心什么?” “九皇子他……”結綠停頓了好一會,似乎自己也不知道該怎么說,懊惱道“我也不知道是該擔心別人欺負九皇子,還是九皇子欺負別人??傊?,我就是有點擔心以后會出事……” 秦秾華依然低著頭,唇角卻微微揚了起來。 “往好的方向想?!?/br> “怎么想?” “比方說——”她笑道:“已經出事了?!?/br> …… 文師傅在臺上高談闊論,激昂頓挫,武岳在臺下眼皮打架,魂魄出竅。 當他一點一啄的額頭快撞上桌面的時候,文師傅在臺上拍了拍戒尺,環視臺下眾人。 “張公曾言,君子不患位之不尊,而患德之不崇;不恥祿之不夥,而恥智之不博。誰能解釋這句話的意思?” 六皇子嘴角提起,右手輕輕撥動金銀纏枝菊花筆架上金光閃閃的一排狼毫,似不經意間開口: “九弟新來,李師傅不如把這個回答的機會給他,也好考察他從前自學的進度?!?/br> 文師傅看了過來:“九皇子,你怎么解釋這句話的意思?” 武岳自啟蒙以來,看最多的是兵書,文師傅說的這句話他一點印象都沒有,更別說什么張公李公,他有心幫忙,卻無力回答,只能提心吊膽地看著九皇子,希望他自己知道答案。 秦曜淵神色漠然,以無聲回應。 六皇子笑道:“九弟之前養傷,落了課業也能理解,李師傅不如換個簡單的問題再問?” “圣人曰:五者備矣,然后能事親。九皇子,你可知這五者是哪五者?” 武岳看九皇子依然沒有答題的跡象,想為他解圍,硬著頭皮說道:“楚……楚國的舞者?” 上書房里哄堂大笑,尤以六皇子的笑聲最為尖利刺耳。 秦曜淵面無表情,對書房夸張的大笑視若未聞。 “這可是《孝經》里的篇章,九弟不會連《孝經》也沒學過吧?”六皇子嘲笑道。 隔壁桌的七皇子為討好他,大聲附和:“就是!這可是八歲小兒都能回答的問題,九弟連這都回答不出,也別怪師傅鐵面無私了?!?/br> 武岳懵了:“什么鐵面無私?” “你以為上書房是什么地方?讓你來打瞌睡的?”七皇子諷刺道:“師傅問的問題,凡是答不出來的,都要受戒尺責罰十下?!?/br> 聽到要被戒尺打十下,武岳立即慌了,他著急地看向九皇子,他怎么還是一點不慌?! 文師傅說:“念在九皇子今日是初犯,這次便算……” “師傅教我們要言而有信,怎么今日就能隨隨便便算了?”六皇子沉下臉,說:“今日要是開了先例,以后這上書房里還有人把師傅的話當話嗎?” 文師傅皺眉,剛要開口,六皇子已經在他前面說話:“李師傅,你可要想好了再說話,本宮的父皇和外曾祖父,一定不希望有個言而無信的師傅來教本宮如何讀書?!?/br> 文師傅一臉為難,像他這種文師傅,翰林院一抓一大把,隨時可換,和地位尊貴的太子太傅截然不同。 小小蚍蜉,焉有撼樹之力? 在六皇子暗含威脅的話語下,文師傅無奈嘆氣:“……罷了?!?/br> 一看文師傅的表情,武岳就知道事情要遭。 武岳在心里默默祈禱,希望文師傅看在九皇子天潢貴胄的份上,不要打他打得太狠。 文師傅說:“武岳,把手伸出來?!?/br> 正在為九皇子祈禱的武岳:“???” 第21章 武岳瞠目結舌, 下意識拿手指著自己:“我?” “不是你是誰?”穆陽逸笑道:“難不成你還真以為戒尺會落在九皇子身上?皇子受過,當然是伴讀受罰?!?/br> 武岳啞巴吃黃連,有苦說不出, 垂頭喪氣地站了起來。 文師傅手中的戒尺有兩指寬,不知用什么木頭制成,也不知打了多少個前人的手板,磨得光滑發亮, 光是看了就讓人心里發憷。 大多數人都一副看好戲的樣子, 幸災樂禍地等著看他挨打, 連武岳自己都放棄掙扎, 朝走到面前的文師傅伸出了雙手。 戒尺落下的時候, 武岳不由自主閉上了眼, 然而想象中的鉆心疼痛并沒有發生。 書房里靜得嚇人。 他詫異睜眼,打下的戒尺在半空就被迫停了,而握住戒尺的那個人, 正是一直沉默的九皇子! 秦曜淵握著戒尺,迎著文師傅震驚的視線, 不退不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