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節
“貴妃這話,是在質疑什么?”秦秾華緩緩開口。 “七公主不要多想,只是代勞一二罷了?!睉z貴妃虎視眈眈盯著她:“七公主如果推拒,是不相信殿內的少年,還是不相信自己?” “貴妃!此話過了!”天壽帝怒道。 “陛下,臣妾也不過是實話實說罷了,要是哪里說得不妥,陛下大可指出,臣妾一定心服口服!” “你——” “父皇息怒?!?/br> 秦秾華退后一步,慢慢行禮。 她行動不便,行禮的姿勢并不標準。云墨般的烏發從少女還未長開的肩骨上如瀑傾泄,更襯得她臉色蒼白如雪。在雍容華貴的憐貴妃面前,白裙素釵的她就像是一片隨時融化的雪花,纖弱可憐,任誰看了也不能無動于衷。 “兒臣德薄,所以才致貴妃疑忌,為還朔明宮一片清平,兒臣愿意滴血驗親,只愿憐貴妃心中安定,父皇也能過個好年?!?/br> 天壽帝斷然拒絕道: “不可!如果因為幾句流言,朕的女兒就要滴血驗親自證清白,這樣的事情豈不是沒完沒了?后宮之中,豈不是永無寧日了?!” “……父皇說得有理?!鼻囟屓A看向憐貴妃:“如果憐貴妃堅持,我可以滴血驗親,但憐貴妃需向父皇承諾,此類事情不會再出現第二次,宮中一應謠言,也應隨此平息?!?/br> “秾華……我的秾華……” 周嬪眼含熱淚,神色痛苦卻又無可奈何。 太醫院的御醫和梧桐宮宮人心中不平,面上也可見一二。 憐貴妃居高臨下,優勢占盡,卻沒有一個人站在她這邊,枕邊人的怒目而視,更是讓她心頭刺痛。 她氣急反笑,怒聲道: “好!只要你敢驗,本宮就答應你,若你證實了清白,誰再傳播流言,用公主的身世做文章,就是和本宮過不去!本宮第一個不饒他!” 話已至此,太醫院的人很快端了碗清水來。 “等等!” 憐貴妃走到端碗之人面前,瞇眼打量碗中清水片刻,又叫自己的太監德榮手指沾了嘗味,確實是清水無誤。 “……去吧?!?/br> 端水之人恭敬地行禮:“喏?!?/br> 周院使走進殿中,從地上撿起一片碎瓷片,顫顫巍巍回來。 “這是少年打破瓷碗所流的血,老臣親眼所見,可直接用于驗親?!?/br> 天壽帝點頭后,周院使提起瓷片,兩滴血珠落進水里。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了秦秾華身上,周嬪屏息凝神,以繡帕掩嘴,淚珠在眼中搖搖欲墜。 秦秾華神色平靜,取銀針刺破手指,擠出一滴鮮血滴入碗中。 兩股鮮血接觸,迅速融為一體。 秦秾華和端碗的上官景福目光相交,轉瞬錯開。 天壽帝面上一松,接著怒起:“憐貴妃,如今真相大白,朕看你現在還有什么話說?” “陛下!臣妾也是為了陛下好??!” “夠了!朕乏了,今日不想見你?;啬愕膴€憐宮去!” “陛下——” “還不快走?!” 憐貴妃面色鐵青,憤憤恨了一眼眾人,被迫離去。 天壽帝將目光落在秦秾華身上:“……委屈你了?!?/br> 秦秾華低頭行禮:“兒臣不委屈,一切皆是為了大朔的安定?!?/br> “朕知你心善……他,就交給你安排了。今日發生太多意外,朕現在乏得很。高大全——” “奴婢在?!?/br> “起駕回瑞曦宮?!碧靿鄣垲D了頓,說:“周嬪,你隨我一道走走?!?/br> 周嬪規規矩矩地行禮:“臣妾遵旨?!?/br> 高大全朝秦秾華行了個禮,匆匆隨二人離去。 早已如站針氈的太醫院諸人,由周院使帶了個頭,紛紛朝秦秾華行禮告退。 “周院使,可否留下一人為皇子看診?”秦秾華道。 “這……” 周院使一愣,身后的御醫和吏目皆回避秦秾華的視線。 為了一個流有異族血脈的皇子得罪憐貴妃,實在不是明智之舉。 周院使看了眼身后,說:“一事不煩二主,上官吏目……你留下吧?!?/br> 上官景福后退一步,不卑不亢道:“卑職領命?!?/br> 天壽帝走了,太醫院的人也走了,梧桐宮整個都空了下來。 “公主,您等等,奴婢這就去把皇子找出來……” 烏寶話沒說完,秦秾華已經目不斜視邁進側殿門檻。 “公主!”結綠立即追上。 上官景福猶豫片刻,才隨梧桐宮的宮人一起步入宮殿。 殿內落針可聞,秦秾華鎮定自若,身后的烏寶和結綠卻如臨大敵。 她沿著地上的血跡,一路走向角落,最后停在描花點蝶的紫檀邊座嵌玉石寶座屏風前。 結綠看見屏風后面的人,急忙上前:“公主小心!” 秦秾華抬起手:“別過來?!?/br> “可是……” “沒有我的命令,誰都不許過來?!?/br> 她對宮人發號施令,目光卻始終和屏風后的少年相接。 少年側靠在墻上,勉強保持著站立。身上的紗布拆了大半,玄色衣襟大敞,觸目驚心的傷痕布滿蒼白胸口。被匕首貫穿的那只手用干凈紗布纏了幾圈,如今鮮血已經將其完全浸紅,刺目的鮮血順著指尖不斷滴落。 少年渾身是傷,就連臉上也盡是細碎的傷口。 她和憐貴妃斡旋兩炷香的時間,他始終一言不發,一動不動,直到她走到屏風前,他才朝她露出牙齒,喉嚨里發出野獸的聲音。 他讓她想起穿越前養的一只狗。 一只撿回來的狗,沒什么高貴血統,卻兇狠強悍,高傲自持。 “你懂朔語嗎?”秦秾華對他微笑。 他像一只走投無路的幼獸,用兇狠的目光和緊繃的肌rou線條來警告她不要靠近。那些黑的紅的痂,不經意觸動了她的回憶,讓她心中一軟。 墻上血跡斑斑,他靠的地方已完全變了顏色。 秦秾華笑著朝他伸出手:“你已經安全了,這里沒有人會傷害你?!?/br> 少年動也不動。 她伸出的手,到了他的臉邊。 “公主!”結綠發出一聲驚叫。 少年狠狠一口咬在秦秾華的虎口處,側殿里的宮人都變了臉色,唯有當事人面不改色。 “你看,我很弱?!彼奈⑿y絲不動:“……根本傷不了你?!?/br> 少年目不轉睛地盯著她,每當燭光閃爍,那雙烏黑眼眸就會透出晶石般的暗紫。 她凝視它,如同凝視權利的旋渦。 因為危險,所以迷人。 若眼前所有路都是絕路,她就自己開鑿一條通天路。 只要她愿意,便是販夫走卒,也能成為天潢貴胄。 不論他身體里流的是誰的血,只要他一日有用,她就能讓他做一日龍子。 她從少年松懈的牙關中退出,輕輕撫上少年眼瞼下的細小傷痕。 秦秾華迎著少年視線,莞爾一笑,華光瀲滟。 “莫怕?!?/br> “今后阿姊與你同甘共苦,便是豁出性命,也不讓你受一點傷害?!?/br> 第8章 更深露重,銀蟾高懸。 梧桐宮的西側殿往外冒著陣陣暖煙。寬闊清澈的寒酥池中,白霧繚繞,藥香四溢。 烏寶在捉捕時不慎滑到,哎喲一聲摔倒在地。 他齜牙咧嘴,還未來得及揉揉摔疼的屁股,先看見一襲白色身影,急忙爬起來行禮: “公主……” 秦秾華在結綠的攙扶下,掃視著寒酥池內狼狽的宮人。 摔倒的摔倒,落水的落水,罪魁禍首依然好好地站在岸邊,不躲不避,直視她的目光。 結綠氣呼呼地說:“烏寶,你在做什么呢?公主都沐浴完了,怎么他連衣服都沒換?” 烏寶委屈地快哭了:“公主,奴婢已經盡力了,他就是不愿下水,奴婢也沒法子呀……” “可是這池水太燙?”秦秾華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