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時間
夏夜,晚風習習。顧嘉的腦袋倒了個邊,睡夢中從萬丈高樓上掉下,腿猛然抽搐一下,忽而醒了。小腹處的暖水袋沒了溫度,她下床在房間里找了找,家里沒人。 取出包里的手機,沒電關機了。剛插上充電器,蓄了電開機,一聲聲未接提示接二連叁的蹦出來。全部來自肖宛。 唯恐發生之前那樣的事,顧不得現在晚了,她有些慌亂的回撥。電話響了兩秒,那頭便接通了。 “顧嘉!”肖宛比她著急開口,“你在家是不是?” “嗯,我在家?!鳖櫦温犓曇?,中氣十足,不像是受傷。 “你有沒有收到什么東西?”肖宛問。 “什么什么東西?”她環顧房內,沒有包裹樣的物品。 “照片,U盤什么的,”肖宛想了想,“也有可能,不是直接寄給你的?!?/br> 這下顧嘉更是糊涂,“家里沒見著,宛宛,怎么了?” “那,那沒事了,”肖宛聽她說沒見著,語氣緩和下來,“沒事了,沒事了,你睡吧?!?/br> 她利落的掛斷電話,不給顧嘉詢問的機會。 顧嘉握著手機,心里疑慮重重。 Xyцsんцωц7.C0м 碧水汀蘭二十六樓道里,煙熏霧繞。顧淵出了電梯,鼻尖迅速竄入一股濃烈的煙味,映入眼簾的就是顧爸爸半靠在墻邊抽煙的模樣。他的腳邊堆了一圈煙頭,煙灰吹滿了整個樓道。 “開門?!鳖櫚职致曇羲粏?,神色陰沉,眼睛始終瞧著地面。 顧淵上前摁下密碼,進屋開燈。 顧爸爸走進來,他瞥了眼鞋柜,余光環視整個客廳,心里刮過一陣巨浪。捏著煙的手,有些輕微顫抖。 他深吸一口氣,清了嗓子,視若無睹般的去餐桌挪開椅子坐下。顧淵跟過來,坐在他對面。 兩人的氛圍,略顯詭異。顧爸爸抹了把僵硬的臉,從外套內兜掏出一迭照片,將照片擱在兩人中心。 “有人想用這迭照片,換虞山公園的地。你說,值嗎?” 顧淵不用細看,便知道了照片的主角。是他和顧嘉。在科倫坡。那個偷竊指使者真正的目的。 照片里的兩人舉止親密,根本不該是兄妹間正常的互動。 他抬頭,不再避諱顧爸爸的視線,“我和顧嘉在一起了?!?/br> 顧爸爸霎時眸內充血,落在桌面的手雙拳緊握。他顱內的清明控制著他,不使他立即怒吼叫囂。很久,顧爸爸穩了穩情緒,他心中懷有一個僥幸。 “你們,你們,有沒有?” “有?!鳖櫆Y很快接口。 劈頭蓋臉的照片呼嘯而來,尖銳的棱角刮破了他一動不動的眼角。照片漫天散落,那些柔情蜜意的瞬間被這樣全部攤開。 “嘭?!弊烂姹淮返木揄?。 “顧淵,你就是個畜生?。?!”顧爸爸憤慨起身。 顧淵不去管撕裂的傷口,留下的血跡。他坐在那兒,垂下眼瞼“大學畢業,我會帶她出國?!?/br> “呵,”仿佛是聽聞了一個幼稚的笑話,顧爸爸悵然冷笑,“好手段啊,要不是這些狗東西拍了照片,我顧某什么時候丟了女兒都不知道!” 顧淵喉頭滾動,他站起身,除掉外套,一步步走到爸爸眼前。 “爸,”他木然跪下,“你打我吧?!弊岚?,狠狠的揍,可以皮開rou綻,可以頭破血流,他絕不會逃避。只要,發泄出來,把對他的怨恨,對他的失望,對他的悖論全部降臨到皮rou上。 “打你?”顧爸爸譏諷頷首,他敦實的身影籠住顧淵,手指狠命的控制著想要扇下去的巴掌,“當年,你也是這么逼你mama的吧?” 地上的人猛的抬頭,冰封的眼里剎那裂出細縫。 “你可真是,狠,”顧爸爸發紅的眼眶這一刻終于如破閘的江水,淚水橫流,“你的愛情,可太他娘的偉大了!” 就這一個短短的下午,他理清了兒子性格變換的原因,理清了兒子工作忙碌的借口,理清了女兒對哥哥不同尋常的依賴。 多荒唐的真相。 這cao蛋的真相! 跪立的顧淵固執的仰著臉,挺直背脊,“是我,我對不起mama?!?/br> 頭頂冷白的光線在淚珠上折射出氤氳光輝,一時間,他仿若穿越了時空,重新回到了那個男孩身上。 他在病床前倉皇無措的跪著,眼里是mama對自己在樓梯間所見情形的恐懼,耳朵里是mama泣不成聲的哽咽語調。 “阿淵,她什么都不懂?!?/br> “你放過她,或許,你會疼一下子,但不該是帶著愧疚過一輩子?!?/br> mama,可我的一下子真的太長了。 直至他得到顧嘉的那晚,所有的疼痛都被治愈。 “啪?!彼矍耙换?,又一張甩在他臉上。 “那你是打算一輩子扛著你mama的死,是不是?” 他擺在桌面用來提醒自己,永遠不敢過分多看一眼的全家福,背后是mama素雅的柳體。 阿淵,mama求你,放過淘淘。 mama拖著病體拍下的全家福,慎重遞到他手里的全家福,背后是他永遠走不出的禁錮。 “顧淵,你憑什么替她選擇?憑什么剝奪她做母親的權利?憑什么認為她對你就不是親情?”顧爸爸一樁樁捅出那些暗藏在他心底的焦慮和惶惑,“阿淵,你這樣會毀掉她一輩子!”這些照片,如果被人利用,顧爸爸不敢深想。 流言謾罵,和故土的分別,與親人的割離。他原以為可以不讓她丟掉任何一點快樂,其實不過是掩耳盜鈴。跟他在一起,就是和那些快樂,做了永訣。 “阿淵,”顧爸爸的手按在他肩頭,眼里的兒子那堅硬的臉,不可見的開始閃現茫然,“阿淵,爸爸,求你?!?/br> 他眼睜睜看著一夕之間蒼老的如同垂暮老人的爸爸,軟下膝蓋,跪在他面前。他兒時眼里一直頂天立地的爸爸,為求他放手,打碎了自己的傲骨。 顧淵突然笑起來,所有人,都在求他。求他舍棄這份悖論的愛情。他準備好了迎接拳頭和辱罵,卻被爸爸驟然曲下的膝蓋,和他自欺欺人的過往擋的踟躕不前。 有人用武力壓服,有人懂得用愛來誅心。他啞聲許久,所有的,與mama的,爸爸的,顧嘉的,所有有關的畫面在他心中流淌。好像自己,再次被捆綁住了。 他灰敗著臉,頹然撐起身體,一把扶起顧爸爸。 “爸,”嗓子里堵得厲害,這里,待不下去了,“給我點時間?!?/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