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讕怔住，站在原地不知所措。那人瘦弱不堪，長發遮住半邊面頰，看上去年紀很輕，顯得高高隆起的腹部十分不協調。

    夜讕克制不住地走了過去。白杞似是有所感，抬起頭瞥了過來。目光交錯，二者皆微微一愣。夜讕從她憔悴的面頰上看出一抹悲傷，拘謹地坐在一側，沉默不語。

    “……你又是誰啊?！背龊跛饬系氖?，白杞竟主動出了聲，沙啞地問道：“你是人是妖，是活是死？死人的話，我現在管不得你?！?/br>
    “……就當我是個死人吧?！币棺幭雴舅宦暋澳镉H”，卻不知為何怎么都叫不出來?；蛟S是因為此時的白杞過于年輕，看模樣很可能還未及笄。

    “歇息一下，就走吧?！卑阻接值拖骂^，看向手中衣物，似是覺得針腳做得不夠好，便一點點挑著線拆開了。

    夜讕將視線投向她的腹部，總有種很奇妙的感覺。這里頭，裝著他嗎？幾個月了？娘親懷他辛苦嗎？

    正想著，白杞的手忽然一抖，針尖扎破了手指，溢出一滴血。她呆呆地看著那滴血落在衣服上，暈開一個圓圈，忽然落了淚。

    夜讕大驚，忙問道：“怎么了？扎疼了？！”

    白杞不說話，就這樣攥著衣服無聲地抽泣著。夜讕想去抓她的手，卻被避開了。白杞將衣服放在一旁，按著受傷的手指輕聲道：“我沒事?！?/br>
    夜讕小心翼翼地看了一眼她縫補的衣服，發現是給小孩子穿的：“這是給你未出世的孩子穿的嗎？”

    “嗯?！卑阻铰淠乜聪蛞路骸翱墒俏铱p不好?！?/br>
    “沒關系，已經很好了?！币棺幟Σ坏卣f道。

    二人又是一陣沉默，夜讕見她面色慘白，關切道：“你怎么哭了？哪里不舒服嗎？”

    “你有過孩子嗎？”白杞突然問道，眼睛直勾勾地看了過來：“你這般年歲……應是沒有?！?/br>
    “我沒有孩子……”夜讕克制不住地想象了一下，發覺根本不敢想他的兒子能是什么德行。

    “真好?！卑阻娇嘈?，輕撫自己的腹部，似是在自言自語。

    夜讕心情復雜，許久后低聲問道：“你……不期待這個孩子嗎？”

    “期待？”白杞面色慘白，眼神空洞地回答道：“這個詞，太遙遠了。我早已沒有任何期待?！?/br>
    “對不起?！币棺幉话驳貙⑹址旁谙ドw上，囁嚅許久后終于艱難地問出一句：“既然不期待，為何還要生下他？”

    白杞一僵，緩緩抬起頭探究地問道：“你究竟是誰？為何要問這些?！?/br>
    “我，一個過路人罷了?！币棺幓乇苤哪抗?，看向低矮的院墻：“我只是覺得。一個不被期待的孩子，倒不如一開始就不要出生。這樣……”

    這樣，你也不會死了。

    “我沒有選擇?！卑阻教痤^，眼神空洞地指著天上的白云說道：“這個孩子，是從那里來的?！?/br>
    夜讕茫然，見她看著天空出神，沒話找話似的說道：“想好給他起什么名字了嗎？”

    “讕?！卑阻洁骸耙磺卸际侵e言……”

    夜讕一顫，手抓住自己的衣袖幾乎撕裂。原來如此，原是“滿讕誣天”的讕字。他本以為自己的名字承載著什么特殊含義，結果到頭來，只剩下一個“謊”。

    “時候不早了，你該走了?！卑阻浇K于收回視線，看向面露凄惶的他，關切道：“你是迷路了嗎？”

    “嗯，我迷路了?！币棺幷f著說著，眼角忽然一濕，跌落了一滴眼淚。他看著掉在自己手背上的淚滴愣了一瞬，原來他也是會哭的嗎？

    “迷路了沒關系，會有人引你去該去的地方的?！卑阻絿@息，又問道：“你有忘不掉的人嗎?！?/br>
    “有?！币棺幍溃骸安贿^不是人，是只小貓?！?/br>
    “貓？”白杞頗為意外，沖屋里招了招手：“真巧，我也養貓?！?/br>
    “喵……”一聲細微的貓叫聲飄了出來，繼而一只小白貓睡眼朦朧地打著呵欠從屋里探出頭。白杞揉了揉它的腦袋，任它跳到自己腿上，雙爪踩來踩去：“這小貍奴我養了三四年了，當初在街上用一籃果子換的。貓是種極好的生靈，獨善其身，離了誰都能活。但當你養了它以后，它便開始念著你。它們有時候很粘著你，有時候又疏遠你。粘著你的是時候，是在告訴你，“我還是喜歡你的”。疏遠了，又是在警告你“可是我離了你也沒問題”。就這樣陰晴不定，自由自在，惹人羨慕?！?/br>
    “我養的那只，很黏我?！币棺幹共蛔∩斐鍪窒肴ッ∝?，卻被哈了一聲，趕緊縮了回來：“也是只白貓?！?/br>
    “那你死了，你的貓托付給別人了嗎？”白杞說罷紅了臉擺手解釋著：“對不起，我這么問有點奇怪。想必你年紀輕輕，是死于意外吧?！?/br>
    “沒來得及托付，他可能還在等我?！币棺巼@息，見小白貓愉悅地翹起了尾巴，藍色的眼睛滴溜溜地盯著他，遲疑道：“這貓，跟我的那只，確實有點像?！?/br>
    “是嗎？”白杞笑著將小貓抱起來放在地上，推了推它的屁股：“去，跟大哥哥打個招呼?！?/br>
    大哥哥……夜讕喉嚨一梗，眼睛飄忽不定地打量了一下白杞：“斗膽問一句……姑娘芳齡？”

    “多嘴?！卑阻洁僚氐闪怂谎?，拉過衣服遮住自己的肚子：“我都是當娘的人了，還姑娘?！?/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