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6頁
這回的恩科并不只面向北邊這幾州和蜀地,南邊那些戰亂地帶的舉子,只要能設法過來圣京,同樣能參加考試。 開恩科的圣旨雖是以小皇帝的名義發下的,但考題俱為蕭莨所出,且最后殿試的主考官也是他,這一批取中的進士將不再是天子門生,而是攝政承王的座下學生。 要改朝換代,強兵勇將固然重要,文人的筆桿子亦不容小覷,眼下蕭莨最需要的便是收攏人心。 禮部的官員已經在外頭候了快有一個時辰,蕭莨終于落下最后一筆,將題紙卷起,用紅綢綁上,再用蜂蠟將之封入木匣中,由禮部官員送去貢院保存,直到開考當日一個時辰前才會拆封。 擱下筆,蕭莨的神色中已浸染上疲憊,他靠向身后座椅中,輕閉起雙眼。 祝雁停小聲問他:“你是不是頭疼?要不我幫你按一按吧?” 蕭莨不出聲,面上神態未有半分變化,始終未睜開眼,也不知聽進去了沒有,祝雁停便當他是聽到且默許了,走去他身后,幫他取下頭上玉冠,松了發髻,手指插進他濃密的黑發間,輕輕揉按。 蕭莨忽地扣住祝雁停手腕,將他從身后攥至了自己面前,睜開眼,冷淡漆黑的雙瞳盯著他問:“你給珩兒買的生辰禮是什么?” 祝雁??翱盎厣瘢骸耙簧砬锒沾┑囊律?,紅色的,繡了虎頭,還有帽和鞋,討個喜慶?!?/br> “之前幾年做什么去了?” 祝雁停啞然,澀聲道:“我有給他送過長命鎖……” “那兩歲時、三歲時的呢?” “我……” “當日珩兒早產,你從榻上摔下,是否是故意的?” 祝雁停驟然睜大雙眼。 蕭莨的眼中是一片冷意,祝雁停下意識地解釋:“不是,真的不是,那是意外,真的只是意外……” 他從未想過,蕭莨竟會懷疑他故意設計早產,不惜以珩兒的性命逼他就范。 可生產之時他說了什么?祝雁停渾渾噩噩地想起,他確實說過,若是蕭莨不肯幫他,他便要帶著腹中孩子一起死。 蕭莨盯著他的眸色幾變,終是松了手:“滾吧,明日珩兒的生辰宴,你不用出現了?!?/br> 祝雁停木愣愣地看著他,見他神情淡漠,已決意如此,心知自己說什么都不會有用,紅著眼睛低了頭,啞聲道:“……好?!?/br> 翌日,一大早天還未亮,珩兒就醒了。 他記得,今日是自己的生辰,玒哥哥說今日會有很多人給他送禮物,笨蛋爹爹送的新衣裳就擺在床頭,他才不稀罕。 珩兒這幾年一直隨軍,每逢生辰,蕭莨都只是叫人給他煮上幾個紅雞蛋和一碗長壽面,他也吃不了多少,都是意思意思嘗上一口。如今回了京,倒是正兒八經地辦了個生辰宴,但他年歲還小,不好大肆cao辦,就只請了蕭家自家族人。 嬤嬤伺候珩兒更衣,小孩望著那團火紅色,猶猶豫豫道:“嬤嬤,我想穿那個?!?/br> “世子,您穿那個,只怕王爺看到了不高興?!眿邒咝÷曁嵝阉?。 “為什么呀?” 老嬤嬤嘆道:“王爺不許那位參加您的生辰宴,您還是別再惹得王爺不快了?!?/br> 珩兒似懂非懂地眨了眨眼睛,從床上跳下去,衣裳都未穿整齊就往外頭跑,一眾下人嚇了一跳,匆忙追上去。 小孩跑得快,出了院子迎面撞上蕭莨才停下。 見他衣衫不整鞋都沒穿,跑得滿面通紅,蕭莨當下沉了臉:“這是做什么?” 追出來的下人戰戰兢兢地跪了一地請罪。 珩兒氣呼呼道:“為什么我的生辰宴不讓他參加!我就要他來!” 蕭莨的面色更冷:“你要他來?他以什么身份參加你的生辰宴?” “他是珩兒爹爹!” “若是爹爹與父親你只能選一個呢?” 小孩愣住。 那雙與祝雁停分外相似的眼睛里逐漸蓄上了眼淚,蕭莨看著心中煩躁,低呵道:“不許再亂跑,回去屋里,將衣裳換了?!?/br> 珩兒抬手抹了把眼睛,整個人都蔫了,低著頭不想再說話,蕭莨彎腰單手將人抱起,回去院子里。 之后那一整日,小孩都不怎么高興,在人前也堆不起個笑臉來,衛氏心疼孫子,找他身邊的嬤嬤一問便知道了事情緣由,又不知當說什么好,只能將珩兒叫來自個身邊,小聲哄勸他:“你父親也不想這樣,你別怨他……” 珩兒委屈問道:“父親和爹爹為什么要吵架,爹爹說他知道錯了,他跟珩兒道歉了,父親為什么還是不讓珩兒見爹爹?” 衛氏揉了揉孫子的腦袋,嘆氣道:“你還小,不懂這些,長大了就明白了?!?/br> 祝雁停狠得下心三年對珩兒不聞不問,蕭莨恨他怨他并無錯,珩兒這么小的孩子割舍不了對親生爹爹天然的親近,他也沒有錯。 解鈴還須系鈴人,旁的人說再多,都無用。 入夜,熱鬧了一整日的國公府逐漸清靜下來,珩兒收的生辰禮堆了一屋子,他卻連看一眼的興致都無,踮著腳站在窗戶前發呆半天,跑回桌邊從桌上盤子里摸了兩個紅雞蛋,藏進懷里,轉身就往外頭走。 祝雁停這一整日都坐在偏院庭中的枯樹下發呆,白日里隱約能聽到前頭傳來的熱鬧動靜,又似只是他的錯覺。 樹上的枯枝抖了抖,一只黑鴿停在了樹梢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