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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娃娃似有所覺,抬起頭,樂呵呵地沖他一笑。 柳如許打量著他,心下說不出是什么滋味,這個孩子與蕭莨長得不像,眉目間應該都是另一個人的影子,端是從這孩子的樣貌便看得出,那人的長相定是極好的。 其實他之前在軍中就已聽人提過,蕭莨娶的人是懷王府的郎君,心底也有了一些猜測,結合昨晚他說那些話時蕭莨的反應,便能猜到當日那位說要幫他的小郎君,究竟是何人。 不是命運弄人,只是從一開始,他就成了別人砧板上的rou,任人宰割罷了。 珩兒抬頭望向他父親:“糖、糖?!?/br> “一會兒用早膳了,晚點再吃糖?!笔捿箿芈曁嵝阉?,對著兒子,他周身那揮之不去的冷肅陰翳似都淡了許多,眼中有少見的溫柔。 小娃娃自然聽不懂,但看懂了蕭莨眼神中的意思是不讓他吃,歪了歪腦袋,埋頭在蕭莨膝蓋上蹭了蹭,與他撒嬌。 蕭莨摸了摸他后腦。 柳如許看著他們父子二人親密互動,心頭微動,問蕭莨:“將軍將小郎君一直帶在軍中,親自照顧,不辛苦么?” “他很聽話,并不會分我太多的心思,”蕭莨說著提醒柳如許,“你我舊友,不必稱呼我將軍這般生疏,我已取字,以后你我以字相稱吧?!?/br> “好,”柳如許應下,輕喚他,“郁之?!?/br> 蕭莨淡淡點頭。 京城。 祝雁停乘車自王府出來,途徑鬧市,目光不經意地轉向外頭,落至街邊的貨攤上,叫人停了車。 他下車過去,駐足在貨攤邊,隨意拿起樣物件看了看,這個攤子上賣的都是些孩童玩的小玩意兒,琳瑯滿目,但大多簡陋得很,想必不值幾個錢。 攤主瞧著面前滿身貴氣的貴客,有些惶恐:“郎君可是看中了什么?小的這的東西不算精致,但樣式多,您盡可隨意挑?!?/br> 祝雁停的眸光微凝,有些愣神。 他好像,還從來未給他的珩兒買過一樣玩具。 珩兒如今已有快兩歲,也不知他多高了,又長成什么模樣了,他會否知道,……他還有一個爹爹遠在千里之外,一直念著他? 坐回車里時,祝雁停的手中多了一個小巧的撥浪鼓,鼓面上畫著珩兒的生肖屬相,竹柄轉動時發出叮叮咚咚的鼓聲。 祝雁停將之捏在手中,無意識地掄著竹柄,聽著那清脆聲響,想象著珩兒小時候自己逗他時的情景,嘴角微微上揚。 良久,他的手垂下,唇角笑意淡去,眼中只余澀意。 阿清小聲問他:“郎君,這撥浪鼓要叫人送去西北么?” 祝雁停輕聲一嘆:“……罷了,這種不值錢的小玩意,珩兒只怕也不愿玩?!?/br> “總歸也是郎君您的一片心意?!卑⑶鍎袼?。 祝雁停微微搖頭,不愿再說。 靜默片刻,祝雁停吩咐道:“去城外莊子上吧?!?/br> 阿清點頭,讓外頭趕車的改了道。 到南郊的莊子上時已至日暮,祝雁停漫無目的地沿著后山的山道往上走,一路走走停停。 涼風颯爾、草木黃落,寒秋早已悄然而至。 阿清低聲提醒他:“郎君,一會兒看著似要下雨了,還是別走太遠……” 祝雁停不聽他的,只沉默地往前走,直到那盤踞在山谷間的蒼茫古樹倏然出現在眼前。 枯枝上黃葉已落盡,層層疊疊掛在其間的許愿牌更顯突兀,祝雁停走上前,抬頭怔怔看了許久,才找到當年他與蕭莨親手掛上去的那兩塊。 風吹日曬雨淋之后,木質的許愿牌表層早已剝落龜裂,想必他們那時寫下的心愿,亦不再作數。 那時蕭莨問他求的什么,他說要求姻緣。 他沒有說謊,他所求之人,從來就只有一個蕭莨。 可他也騙了蕭莨,他的真心里摻雜著太多的自私和算計。 心不誠,所以不靈,他得到了蕭莨,又失去了蕭莨。 第59章 爹爹在哪 長歷二十八年,春。 甘霖宮的皇帝寢殿里闃寂無聲,門窗緊閉著,唯有燭火幢幢,映著墻上斑駁晃動的光影。 自去歲冬日起,皇帝便已臥榻不起,時時昏迷不醒,誰都不認得,唯一記得的只有他的“皇太子”。 祝雁停幾乎寸步不離地隨侍在這寢宮里,困極了才去外間的榻上瞇一會兒,一日至多只能睡兩個時辰,其余時候都候在皇帝身側侍奉他,饒是如此,皇帝依舊一日病重過一日,如今只在拖日子了。 黑夜最沉之時,皇帝倏然從夢中驚醒,猛地攥住趴在床邊幾欲睡過去的祝雁停的手,嘴里發出嗬嗬聲響,祝雁停忙坐直身,皺眉按住他的身子安撫他:“父皇您怎么了?沒事、沒事的,我這就叫御醫來……” 候在側殿的一眾御醫匆匆過來,扎針的扎針,喂藥的喂藥,皇帝扣著祝雁停手腕而不斷抽搐痙攣著的手脫力一般松開,劇烈起伏的胸膛漸漸平靜下去,祝雁停捏著帕子給他擦額頭上的汗,心里萬般不是滋味。 其實自去歲冬日皇帝病重之后,他就瞞著祝鶴鳴偷偷給皇帝停了藥,那藥皇帝吃了將近兩年神智早已毀得差不多,停了藥也不會有好轉,不過是讓他少些痛苦折磨罷了。 他兄長并未說錯,他確實,……心軟了。 皇帝自從神志不清將他錯認成自己的太子后,表現出來的盡是一位慈父對愛子的舐犢情深,他見皇帝這般模樣,實在很難不動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