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祝玖淵微蹙起眉,似是想到什么,神色略冷,便聽皇帝幽幽問道:“即便如此,也當發得下兵餉才是,錢又究竟去了哪里?” 老尚書低了頭,小聲稟道:“回陛下的話,另有一千八百萬兩銀子,……被劃去了宗事府?!?/br> 滿朝嘩然。 一個宗事府,竟獨占了國庫一千八百萬兩白銀! 衍朝立國之初,太祖皇帝定下的規矩,宗事府和內事府的帳不從戶部走,錢也不從國庫拿,遍布天下的皇莊,以及之后以皇家名義開辦的那些商行,足夠養活祝家子孫們,但那是在開國之初和盛世之時。 這百余年,天下動蕩,就連皇家的生意都不好做了,皇莊日益減產,祝家子孫卻在不斷增多,已達十數萬之巨?;始业氖杖胍o著皇帝先用,宗事府沒錢怎么辦,只能向戶部討要,從先帝時起便是如此,已成定例,到如今,這宗事府一年的花銷竟是占了國庫歲入三成還多,以至軍餉拖欠、民不聊生,天下大亂。 若是太祖皇帝有靈,見到此情此景,也不知會作何想法。 殿中議論聲更響,祝玖淵的面色已十分難看,皇帝耷拉著眼睛,半晌沒出聲,不知在想些什么。 劉崇陽低咳一聲,上前一步稟道:“陛下,內閣前兩日恰巧收到份奏疏,是宗事府司祿司蕭郎中所題,他梳理了宗事府歷年賬目,提了好些條削減開支用度之法,或能為陛下排憂?!?/br> 皇帝淡聲道:“宣?!?/br> 殿前大太監高聲重復:“宣宗事府司祿司郎中蕭莨覲見——!” 蕭莨被宣入殿,他是第一次上朝,一身五品官服十分不打眼,但身形挺拔、不亢不卑,舉手投足間無半分怯場之意,至御前恭恭敬敬見了禮,便站定不動,微低著頭,只等皇帝發話。 一眾官員都在打量蕭莨,有心思敏銳之人已猜出皇帝用意,難怪這位蕭家二郎突然被調入宗事府,連升兩級,什么為皇帝排憂解難,分明就是皇帝故意叫他做的,今日這一出戲,最終目的原在這里。 皇帝問蕭莨:“奏疏是你寫的?” “是微臣?!?/br> “那便讀給大伙都聽聽吧?!?/br> 蕭莨領命,捧起奏疏。 他所奏之言,無一累述,直接列舉出司祿司歷年賬目中最大幾筆出項,與每歲超額支出的多筆款項去處,又提起有宗王以各種名目向宗事府支取爵位俸祿和恩賞銀之外的銀錢,亦有人做偽騙取恩賞銀子,那些地方上的遠支宗室,甚至有同一人婚娶數次,虛報子女數量的,凡此種種,不勝枚舉。 他還將自皇太弟至各親王,不分在京還是在封地上的,共二十二位宗王去歲一整年從司祿司支取的銀錢數額與事項一一列出。 “長歷二十三年四月甲子,皇太弟以翻修儲君府迎側妃之名,支銀二十二萬兩,八月,側王妃入府,一應婚儀cao辦共支銀三萬七千兩……” 那些被壓下去的議論聲又窸窸窣窣地在大殿中響起,皇太弟娶個側妃就花了二十五萬兩銀子?!陛下之前想修繕別宮,戶部說沒錢,還都是靠他們這些臣下七拼八湊捐了幾十萬兩銀子才勉強修成,這…… 不待蕭莨念完,祝玖淵已咬著牙根上前一步,跪地請罪:“臣弟有罪,愿聽陛下發落?!?/br> 眾人眼觀鼻,鼻觀心,同時噤了聲,皇帝依舊耷拉著眼睛,神色冷淡,并不搭理他,及到蕭莨念完這一節,祝玖淵仍突兀地跪在殿中。 可惜其他那二十幾位親王哪怕是留京的,俱都未入朝堂,他們的膽子也不如皇太弟大,花的錢沒他那么多,故現下當廷請罪的,只有一個祝玖淵。 皇帝不表態,靜默半晌,一都察院的御史突然站出來,凜然道:“陛下,儲君犯錯,詹事府亦有勸諫不力之責,該當同罰!” 江士誠自蕭莨念奏疏起,便猜到今日自個是逃不掉了,聞言不得不硬著頭皮出列,匍匐跪下地請罪。 按說起來,他一詹事府詹事,雖是輔佐儲君的,可皇太弟要娶小老婆要修府邸,他又能說得什么?皇帝這不過是找人借題發揮罷了。 皇帝還是不理他們,只示意蕭莨:“繼續念?!?/br> 其后,蕭莨簡明扼要地提出幾條縮減司祿司開支之法,俸銀削減三成,以封地稅入補之,恩賞名目只保留婚、喪、年、節與娩子這五項,且都有定數,冒頂宗室之名者處以嚴懲,除此之外,不再額外發放任何其它名目的款項。 各藩王封地上的稅銀原本大部分要上交朝廷,用稅銀補俸祿,看似無差,但且不說有封地的只有那些在外的親王和少數幾位郡王,稅銀現今連戶部都難以盡數征收上來,那就讓那些藩王去與地方官搶吧,總歸于朝廷而言,確實省下了一大筆開銷。 皇帝面上終于露出一絲喜意,贊許道:“善!” 蕭莨此舉,確實為皇帝分憂解難了,卻是與整個宗室為敵,怕是自今日起,天下但凡祝姓子孫,都要恨透了蕭莨甚至是承國公府。 可依蕭莨心中真正所想,這卻是治標不治本的法子,宗室爵位太多,得來太容易,祝家子孫才會一日日走到如今這一步,成為整個大衍朝的蛀蟲。若是與外姓爵位一樣,無功績只可降等襲爵,甚至不能世襲,也不至如此,他們蕭家,以及鎮守江南的定國公府,都是靠著一代代的尸山血海堆出今日之榮耀,何其艱難,故才不敢松懈絲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