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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年輕人的鼻梁上架著一副銀邊的眼鏡,身上穿的更是明晃晃的白大褂。 【“醒了?醒了就起來?!薄?/br> 那個年輕人抬起疲憊而泛著紅血絲的眼睛在燕十三的平靜無波的臉上憤怒得打量了幾下,燕十三完全能夠從其中察覺出他壓抑在心底的滔天怒火。 他想殺他。 碎尸萬段,挫骨揚灰。 可是,燕十三又怎么會在乎? 被人用夾子夾起來的帳篷窗戶外面,此時此刻,竟然還有沒有離去的秋鳥兒在嘰嘰喳喳地鳴叫。 午后的陽光西斜,燕十三抬起被包成了一團的手掌,遮擋住了葉影斑駁陸離。 “我還活著啊……” “呵……我怎么還活著?” “吃飯!” 一聲仿佛是在對不懂人語的畜牲呼喝從那個年輕人的嘴里冒了出來,呵斥里的鄙夷之情溢于言表。 帝國人。 燕十三抱著被子不疾不徐地抬起頭,看著眼前的年輕人,還有年輕人邊角偶爾露出來的帝國戎裝布料,內心冷笑。 “呦,連點油腥子都沒有,吃什么飯呀?” 年輕的隨兵大夫惱怒得指尖顫抖,幾乎要砸了他手上托著的盤子。 “愛吃不吃!” 他把碗往燕璣跟前一摔,掉頭就走。 瘦骨嶙峋的燕十三在沉默地寂寥里長嘆了一口氣,發黃的白被子后半段的底下,空空如也。他嘆完這口氣,重新振作起來,艱難地俯身向著餐盤低頭,唇齒與舌頭并用地勉強自己吃下這些毒藥似的飯菜。 【我還不能死?!?/br> 【至少,現在還不能死?!?/br> …… 一個人能夠忍受多大的痛苦,取決于他有多大的夢想。 燕十三躺在病床上數著窗外的小麻雀,一邊聽著門外的人在爭執著什么。 他是燕城的十三少,在這亂世里也許沒有多少“上層人士”不知道十三少是燕城那位重權在握的異姓王爺的獨子,更沒有多少“上層人士”不知道那位王爺是個帝國貴族平民兩派都要賣個面子的人物。 若不是有這一層身份在,燕十三也不能好端端地在狼窩里活到現在。 “嘩啦——” 那是帳篷的門被人氣急敗壞地掀起的聲音。 【“混蛋!你這個大周白眼狼!”】 第八章 封棺(下) 燕十三沒有理會他,自顧自地看著窗外飄搖鬼魅的枝葉,心底暗自盤算到——這個時候,他應該能夠用上那個東西了——希望有用吧。 “啪!” 火辣辣的疼痛席卷了燕十三蒼白的臉頰,他的臉上是病態的緋紅,暈染開來,漸漸地腫了。 他沒有捂,只是瞇了瞇眼睛。 【“你這個叛徒!”】 燕十三勉強笑了起來,一連咳嗽了好幾聲,方才有氣無力道:“犯我大周者,雖寸土微毫,雖千里之遠,必誅!” “咳咳咳……” 【“??!來人!把他拖下去上刑!我就不信大周的豬玀會有什么骨氣!”】 屋里發出了稀里嘩啦地拖拽傾倒聲,一點一點的紅梅在這個瑟瑟的秋天,開遍了泛黃的白色床單,也開遍了水泥灰混的土地,氤氳不止。 【“見鬼的周豬!”】 咒罵聲飄蕩不絕,誰也不知道燕十三去了哪里,枝頭的小鳥雀早已被驚擾飛走,去往這亂世里的桃花源,去尋找它們的安寧。 “咔嚓、咔嚓……” 細碎的沙石研磨聲打破了將夜時分的寂靜,一言不發的帝國小兵一鏟子又一鏟子地從旁邊腐朽骯臟的枯葉堆里刨起無數散發著惡臭的沃土。 明朗的天邊同時掛著慘白仿佛下一刻就會消失的月亮輪廓,還有已然沉淪的地底余暉,為霞尚滿天。 燕十三枯坐井底,眼前是蔓蔓的荒草叢生,蛇蟲鼠蟻蜿蜒而過的痕跡。 他一身白衣,儼然已經被血污得找不見一點兒當初風華正茂的樣子,滿身的傷痕鞭笞入骨,令人不忍直視。 一個聲音高叫著“你們這些大周的豬玀!去死!都去死!”,伴隨著沙石滾落井口,漸漸地淹沒了燕璣的眼眸與身體。 “如果你好好交代那些密謀,我們還是可以考慮寬宏大量地放你這位燕城十三少一條生路的……” …… “為了那些注定失敗的人而去死,究竟有什么意義……” …… 古怪生硬的大周語言和著微妙的腔調在夜空中不停地回旋,沒有人聽不清,也沒有人聽得清。 …… “你不要敬酒不吃吃罰酒!” 燕十三笑了。 他真的笑了。 燦爛的桃花綻放在他絢麗的眉宇間,芝蘭玉樹一夜綻放,映得滿堂華光。 他強撐著奄奄一息的殘軀,平靜地抬頭仰望那一片圓圓的小天空——井口站著喊話的人大腦霎時空白了一剎那。 燕十三望著那片星月冉冉升起的天空,不禁想起了多年前跟著學堂里的塾師朗讀的那個寓言故事…… 【“井底的青蛙呱呱地回答到——天空是圓的!”】 …… 他是不是也像這樣的一只井底之蛙呢? 【我看不到大周的希望,但是你們誰又能真正地尋找到大周的前途在哪里呢?西府?皇族?西北葉謀人?】 會是誰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