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章宮宴
夜間起風了,風吹過之后便是雪花簌簌落地的聲音,起初還只是下一些冰渣子,到最后就成了一片一片的,紛紛揚揚的往地上灑。 到了后半夜這雪就積下了,天剛剛亮外面的婆子和小廝就開始掃雪,然而這雪一下就沒有要停的意思,直至年三十中間就停了半日。 掃過的地方起了一層厚厚的冰渣,沒有掃過的地方一腳踩進去直接到了小腿。 京城尚且如此,再偏北的地方可想而知,孟良辰這幾日尤其的煩躁。 他居然忘記了二十六年的這場大雪,幽州十六郡有十個郡都受了災,梁王在北方賑災,將糧庫里的糧全部發出去也沒有能熬過去,好多地方民不聊生,人吃人的事情常有發生。 彼時他在做什么?在王府后院里烤著碳火歌舞升平,甚至于連這雪是什么時候下的什么時候停的都沒有在意。 三十晚上宮里有宴,宗室和三品以上的臣子都要攜家眷入宮。 這種天氣,出行是一件極艱難的事情,可架不住規矩在這里,總不能因為天氣破例。 孟良辰和兄長坐了一輛馬車,前面朱筆帶著幾個人開路,后面則是小六和云十一。 兄弟倆還是小年夜的時候見過,一晃又是好幾日,孟良荀依舊那般出塵,即便是滿眸血絲依舊坐的筆直。 孟良辰想了想終究是沒有忍住問道:“大哥,父王可有書信來?幽州那邊情形如何了?” 孟良荀的眉頭微不可見的一皺,聲音微微有些嘶?。骸斑€是半月前接到的書信,那時候已經開始下雪了,京城這邊雪沒停,那邊就更不知道了?!痹挳?,看了看他,原本咽進肚子的話終究還是說了出來。 “這幾日我一直在宮里和戶部周旋,可是賑災糧一直下不來,我自己湊了銀子著快馬送去了幽州卻也不起多大作用。杯水車薪,有錢無糧也沒有用?!?/br> 馬車里再一次靜了下來,半響之后孟良辰突然開口道:“舒三爺呢?他不是一直在幽州嗎?” 對了,舒三元不是在幽州嗎?可以修起一座城的人,手底下焉能沒有錢糧的可是為何上一世出現嚴重災情的時候會發生那么多的慘劇,他也并沒有聽見關于舒三元的半點事情。 孟良荀聞言幽幽嘆息一聲:“我已經命各路人馬去尋了,迄今為止都沒有他的消息?!?/br> 沒有消息?孟良辰一愣,人失蹤了? 看見他臉上的疑惑,孟良荀又道:“算是吧,舒家那邊也沒有他的消息?!?/br> 孟良辰再不開口了,心情差到了極點,腦子里一會兒是那人吃人的慘像,一會兒又是舒清莞淚眼婆娑的樣子。舒三元不見了,也不知道她知道不知道,若是知道定然會很難過。 這個當口無疑是舒三元大放異彩的時候,只要他愿意舍,那么北方的災民就有救,誰能想到他會突然不見人了,這里面說沒有事情任誰也不相信。 一路上,孟良辰腦子里都是亂七八糟的,直到進了太和殿也沒有理順。 因著路不好走,他們到的時候殿里人還不多,帝后不會這么早來,一切事宜由孟九黎cao持。他素來是個厲害的,又不是頭一回做這些,宮宴井井有條。 穿著彩衣的宮娥舉著承裝佳釀的銀壺或是抬著碧玉盤承裝的點心有條不紊的在殿內走動擺放。那大殿四周的夜明珠將殿內照的亮堂堂的,漢白玉的柱子上還起了投影。 到了酉時一刻,皇帝總算是來了,與皇后姚氏一道,身后跟著嬪位以上的嬪妃,而后便是眾皇子,一家子浩浩蕩蕩的頗顯規模。 太和殿里齊刷刷的跪了一片,高聲迎駕,孟修齊坐定之后才喊平身,各家才又重新落座。 孟良辰只是初進京的時候去了一次后宮,雖說在國子監的時候認識了幾位皇子,但是皇帝的后宮還是頭一回見。 皇帝和幾位內閣重臣說話,這邊有太子和幾位世子撐著,六皇子時不時的也能插上話,孟良辰便閑下來,將大殿里面的人都打量了一遍。 皇后姚氏與皇帝是少年夫妻,如今算了也四十多歲的人了,與孟修齊相對而坐倒是有那么些夫妻相。臉上帶著一成不變的笑,只一眼就讓人覺得累。 她的右下邊就是劉賢妃,這無疑是個美麗的女人,六皇子今年已經十四了,可她看起來不過雙十年華。雖穿著笨重的吉服,卻一點都不累贅,那一身繁瑣的衣裳穿在她身上讓那張明艷的臉越發的有氣勢,與一身百鳥朝鳳長袍的姚皇后相比半分不落下乘。也不怪皇帝一寵這么多年。 她的下邊是一個身穿藍色宮裝的女子,看著年歲比她長上幾分,可是自有一股子溫婉的氣質,孟良辰按座入號,這應該就是二皇子的生母德妃石氏了。 再往下就是幾位生了皇子公主位分較低的嬪妃,他只掃了兩眼目光就落到了自己這一邊。 太子孟九黎緊挨著皇帝,往下依次按著年齡排序,卻獨獨少了五皇子孟朝惜。再看了一回對面,環肥燕瘦,他也分不清楚,不知道哪個是梅嬪,或者是根本就沒有。 皇帝說完了話,宴席便開始了,瓊漿玉液,美味珍饈,只是這天實在是冷,即便有地龍那菜肴也是冷的,至于酒,不過是個應景的東西,誰敢在大殿上真正的喝進肚子里。 下面是身姿繚繞的舞姬,旁邊是伴奏的樂師,一時間絲竹之聲不絕于耳,殿內舉杯交錯,君臣之間其樂融融。 外面還飄著大雪,可三十晚上要放的煙火還是起來了,只是天氣太冷,沒有人愿意出去看,坐在大殿里只能聽見那噼里啪啦的聲音。 孟良辰自覺無聊,側目跟孟良荀低語:“大哥,這里太悶,我出去看煙火?!?/br> 孟良荀點點頭,囑咐了一句:“披風系上?!倍蟊阌芍チ?。 孟良辰帶著小六和云十一從悄悄離席,從大殿的角門鉆了出去。卻不知對面的女席上常昭昭一直注意著他,他剛剛走,常昭昭也跟純溪公主打了招呼帶著兩個丫頭出了太和殿。 說看煙火本就是借口,出了太和殿,云十一領路,專挑那人少的小道走,直奔沉香水榭。 本來天就不好,宮里各處雖然一直在清理積雪,可是路上依舊難走,即便是穿著鹿皮靴子,這會兒依舊能感覺到那寒意從腳底一點點的延伸,衣擺上面都是水,頭發和披風上面掛滿了雪花。 沉香水榭那邊都有小太監守著,只是今日除夕夜,各位主子都去了太和殿,守門的小太監便不知道躲到哪個角落里暖和去了。 孟良辰進去的格外順利。 孟良荀的住處不小,獨立的一個院子,里面的太監宮女都是內務府按著分例撥過去的,可是這會兒院子里連人影都看不見。 孟良辰站在屋外隱隱的聽見里面有咳嗽的聲音,還有一道稚嫩的聲音在哭:“主子,您就跟梅嬪娘娘服個軟吧,再這樣熬下去奴才怕您受不住……” 隨之便又是一連串的咳嗽聲:“服軟,我長這么大處處受欺負處處服軟,若一輩子都這樣過下去還不如早些死了清靜。我一個皇子,過的卻不如市井小民,好歹人家有爹有娘,我呢?我有什么?” 這話可就是大逆不道了,身旁的小太監嚇的腿都軟了,直接跪了下來哭道:“殿下這是病糊涂了,殿下上床躺著吧,在被子里總歸暖和一些?!?/br> 孟良辰站了半響,伸手叩了叩門。 突如其來的響聲嚇的里面的小太監心揪在了一處打著顫問了一聲:“誰???”這么晚了誰會來這里,來了多久?先前的話被聽去了多少? “我,梁王府的?!?/br> 門被打開,孟良辰在小太監驚愕的目光中裹著寒氣進了屋。 床上的孟朝惜還沒有來得及躺下,看見他一臉的驚愕:“堂弟,你怎么會到這里來?” 孟良辰看了他一眼,好些日子不見,原本那個圓滾滾意氣風發的胖子沒有了往日的半絲風采,整個臉再不似胖,而是水腫起來,偏偏臉上蠟黃,奇異的不似真人。 他又看了看屋子除了幾處華而不實的擺件再沒有了旁物,這么冷的天竟然連一只炭盆都沒有,屋子里一股子濃郁的藥味經久不散。 “今日宮宴,我瞧著你不在,所以來看看你?!?/br> 孟朝惜的臉上露出一絲苦澀:“難為你還能想起我。人來了我心領了,你快些回去吧,人多眼雜,我本就麻煩纏身,再帶累了你就不好了?!?/br> 孟良辰也知道這個道理,點點頭道:“不用你說,我就是來看看,這就走。話畢,從腰間解下荷包丟了過去:“我來的時候也不知道是這般情形,多的也沒有準備,你先用著,花點錢總能好過一些?!?/br> 話畢,根本不給孟朝惜開口的機會,轉身就出了屋子。 他走之后,孟朝惜捧著手里的荷包突然就哭了,無聲的嗚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