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9 不是舞會的舞會
“凱思琳,你好了沒有?” “快了快了!相信我?!眲P思琳坐在梳妝臺前,女仆正為她把一撮一撮頭發盤在頭頂,她說話的時候盡量保持頭部不動。 “你半小時前就這么說了?!比R斯特不滿的說,“你再不快點馬車就走了,你要自己一個走過去?!?/br> 女仆把最后一根鑲著粉色碎鉆的銀針插入發髻后,她便從椅子跳了起來,在鏡子前轉了個圈檢視自己,之后滿意地微笑,“好了,我們走吧?!?/br> 由于凱思琳這些天忙著準備考試,同時也抽時間閱讀用希臘文撰寫的流星雨記載。每次她都搬來一本厚厚的字典,一字一句翻查咀嚼,沒日沒夜,日子一天一天過去,她臉色也越來越差,活像一只吸血鬼。母親實在看不下去了,剛好倫敦春季社交季開始了,就叫父親和萊斯特帶上她去參加克拉倫斯公爵家舉辦的舞會。 “你以為你去的是婚禮嗎?” “不要碰!”凱思琳拍掉萊斯特的手,把發型理好,“這還不是要讓別人知道萊斯特·洛佩茲有個美麗又聰明的meimei,才不丟你面子?!?/br> “……后悔帶你出來了?!?/br> 父親無奈地笑著,兩人打打鬧鬧已經是日常了,不過這樣也好,兩個孩子都很活潑。 馬車車輪發出刺耳的嘎吱聲,車身晃了一下便停定了。府邸的管家站在大宅前,向他們微微欠身,打開厚重的大門,里面的燈光竄了出來,就像碎金傾灑一地。 就在要走進大廳前,身旁的萊斯特伸出一只手臂。 “怎么了?”凱思琳問。 “這是禮儀?!彼卣f,見她依然沒有反應,便用手肘戳了她一下,“快?!?/br> 凱思琳呼了一口氣,不情愿地挽上萊斯特的手臂,跟在父親身后走進金壁輝煌的大廳。 麻煩的禮儀。 大廳里好幾盞水晶吊燈高高懸掛,映在光滑的大理石地板上,使整個空間看起來寬敞明亮。站在華冠麗服的人潮中,凱思琳感覺渾身不自在,腳開始不受控制地發抖,手指攥緊萊斯特的西裝袖子,她不常來這種舞會,對她來說一切都很新。 “有什么好緊張的?”萊斯特平靜地說,“那是因為你不常來這種地方,一時間不習慣?!?/br> “沒事的?!比R斯特把右手搭在她冰涼的手上,默默給予她勇氣。 凱思琳慢慢松開手指,點了點頭,壓制住心里的忐忑,硬著頭皮走進人潮中。 她跟著父親見了幾個和洛佩茲家交情不錯的朋友。對于長年不參加聚會的人來說,小時候學的禮儀總是沒有用武之地,只有這次可以好好展現。 可那之后,他們就分散了,洛佩茲先生繼續和他生意上的伙伴聊天;萊斯特也不見了,后來才發現他被幾個女生圍住,他帶著可以迷倒整個英國的微笑,侃侃而談,讓其他人的目光都不肯從他身上離開一秒。 凱思琳聽不懂那些商人枯燥復雜的石油加工廠的發展前景,也不想聽萊斯特語調詼諧地諷刺東歐新的貿易政策,于是她沒趣地退到了大廳一角。 獨自一人站著的時候,曾有幾個人走向她,問能否請她喝杯酒,她望了一眼盛著淡金色液體的酒杯,笑著搖頭,表示自己不喝酒。他們微微鞠躬表示歉意,轉身走了,她還聽見若有若無的嘆氣聲。 又來了幾個人,這次他們沒有拿著酒杯,而是伸出一只手,詢問著等會兒能否做她的舞伴。終于,凱思琳心里涌出一股煩躁,因為在這種場合不適合翻白眼,于是她閉上眼睛,在心里絕望地咆哮著:天啊,第三個了,求求你們能不能別再來了。 她深吸一口氣,深到她能聞到空氣里淡淡的酒香,委婉的說:“不好意思先生,我不喜歡跳舞?!?/br> 那人聽后怔了怔,然后不出所料地,露出了失望的神色,盡管只有短短一瞬間,但還是被她給看到了。她最不忍看到的就是這種表情。 那人離去了,她開始責怪自己,酒也不喝,舞也不跳,那她到底來這里干嘛?接著仔細回想來這里的理由,驚詫地發現,根本沒有什么理由和目的,她只是想暫時逃離填滿她生活的希臘文字和計算公式而已。 凱思琳想通后搖了搖頭,向身邊的男仆拿了一杯蘇打水,與其繼續無所事事地站著增加負罪感,還是去萊斯特那里聽他那些沒那么無聊故事好了。 從托盤上拿起一杯上升著氣泡的飲料時,她注意到男仆身后一個藍灰色的腦袋,那個人正和一個比他高很多的中年人說話。 她皺起眉頭,不確定地再看了幾眼后,步伐猶豫地走去,等到他們結束對話,她才遲疑地開口:“嘿,夏爾?” 夏爾轉過身,見到眼前的人時,很明顯地愣了一下,盯著她的臉良久,眉眼間浮起一絲困惑。 凱思琳的表情有些局促,笑著問:“怎么?不認識我了?” “啊,洛佩茲小姐?!彼哪X袋終于轉過彎來,恍然大悟,“晚上好?!?/br> 她提了提裙角,禮貌行禮,“沒想到能在這里看到你?!?/br> 事實上,她太感激遇到他了,因為這里幾乎沒有半個認識的人,她跟萊斯特不一樣,不是個擅長聊天的人。在她快悶瘋的時候,見到一個自己熟悉的人,那感覺就像在沙漠中發現了綠洲一樣。 “你一個人嗎?”她問道。 “是?!彼幕卮鸷唵胃纱?,凱思琳還想追問什么,他看到她欲言又止的模樣,忍不住揶揄,“如果你是想找我當你的舞伴的話,那我十分抱歉?!?/br> 凱思琳震驚地張大了口,萬分懷疑這家伙的理解能力,耳根也不知不覺紅了起來。 “我不跳舞?!彼纱嗟卣f,說完便轉身走了。 夏爾看著她離開的背影,回味她剛才惱羞成怒的樣子,實在是太有趣了。 凱思琳倚靠在象牙白柱子上,低頭看著杯中的氣泡一顆一顆上升然后消失,思緒也像蘇打水的氣泡一樣沒有盡頭。這時,有個人走到她身邊,和她輕輕碰杯,問:“很無聊嗎?” 凱思琳抬頭看了夏爾一眼,“跟待在家里啃書差不多吧,不過這里比較熱鬧而已?!?/br> “萊斯特·洛佩茲呢?” “那個優秀的金融家現在有應不完的酬,”她眼睛瞟向在兩三個貴族子弟面前滔滔不絕的萊斯特,打趣道,“似乎有要趕上我爸的趨勢,根本沒空理我?!?/br> 話語剛落,輕快的音樂在他們頭頂上響起,越來越多人開始成雙結對,踩著華爾茲的舞步,在舞池中旋轉著。凱思琳一看情況不妙,擔憂的望向夏爾,兩人對視一眼,什么都沒有說,一同走向西側的露臺。 踏離暖黃的燭光,在光與影的交界處,夏爾問道:“你為什么不跳舞?” 凱思琳笑了笑,淡淡地說:“你還不是一樣?!?/br> “因為我討厭跳舞?!?/br> “我也是?!?/br> 這是二樓,底下是一片廣闊的庭院,庭院中央,種滿玫瑰花的拱形隧道向前延伸,如路易斯·卡羅筆下的夢游仙境,隧道不長,之后就變成了彎彎曲曲,鋪滿鵝卵石的小徑,蛇形般圍繞著花圃。 夏爾走前幾步,手臂撐在露臺欄桿上,在上面能依稀聞得到杜鵑和青草的香氣,夜晚降溫了,空氣漸漸變得寒冷起來。 “你不冷嗎?”凱思琳一開口,牙齒就咔咔地打起架來。 “還好吧?!彼f,同時打量她的裝束,“你穿成這樣當然會冷?!?/br> 她抱緊胳膊,笑著自嘲:“萊斯特說我打扮的像參加婚禮,的確有點?!?/br> 她身穿一身墨綠色的晚禮服,綢緞的裙擺繡著細致的花紋,晚風吹不動厚重的裙擺,只有邊角的黑色蕾絲在微微sao動。好看歸好看,只不過肩膀和脖頸裸露在空氣中,寒意直直刺進皮膚。 “要回去嗎?”夏爾看她不止地發抖,微微皺眉。 “不要?!?/br> “我meimei,凱思琳·洛佩茲也來了?!比R斯特說,他沒有跳舞,而是站在大廳的邊緣,和他的朋友說著話。 “凱思琳…這個名字有點熟悉?!笨死锼灌?,似乎在努力回想著什么。 “世紀末的天才?!边@時,一個女人從他們后方走來,她的舉止型態透露著優雅的氣質,語氣平緩淡然地說,“不過她很討厭別人這么叫她?!?/br> “安德烈婭姑姑?” “話說回來,我好久沒見凱思琳了?!卑驳铝覌I環顧周圍,用絹扇掩起嘴巴,“叫她過來一下吧?!?/br> “對啊萊斯特,我還沒見過你meimei呢?!笨死锼褂酶觳仓馔绷送彼?,語氣藏不住好奇。 “她穿著綠色的裙子,很漂亮的那個?!比R斯特說,昂起頭在人群中尋找凱思琳,卻不見她的蹤影,“奇怪,那家伙跑去哪了?” “你不覺得自己來舞會挺掃興的嗎?”夏爾懶洋洋地說,他說話總有改不掉的傲慢氣息,特別是面對她時總是會奉上酸溜溜的嘲諷。 凱思琳嘆了嘆氣,這傲慢的模樣真是何等地令她印象深刻,幾乎他們每一次見面都能看到他這副嘴臉,她說:“是啊,畢竟我不像你們這些貴族,整天有去不完的宴會,見不完的拜訪者及朋友,這種每年循例的社交季我一點興趣也沒有,只是突然想來透透氣而已?!?/br> “這么瀟灑?!?/br> 凱思琳轉過身,半倚在露臺上,抱起雙臂,望著燈火通明的大廳里跳著舞的人們,心不在焉地說:“我最近在忙一件事?!?/br> “什么事?”夏爾好奇地追問著。 “計算下一個獅子座流星雨的時間?!彼f完后頓了頓,緊鎖眉頭,像在心里醞釀著什么情緒。 “你不知道,我都快瘋了,以前沒有人能夠做到,所以需要全靠自己摸索。我只能有一個策略:把所有可能的路全部走遍。那感覺像一次性燃燒一把火柴,就在快到瘋癲的邊緣之前,還好我逃出來了,再繼續下去恐怕我的腦細胞全會死光,頭發已經掉了大把,研究實在太累人了,那些科學家真偉大?!?/br> 凱思琳將這些天的煩惱委屈一股腦地拋在他面前,像在自顧自的碎碎念,滔滔不絕。夏爾只覺得莫名其妙,在一旁愣愣地看著她。 凱思琳留意到他呆滯的表情,面不改色地望著前方,“我說完了?!?/br> 夏爾沒有接話,默不作聲,想必他心里一定暗忖:真是個奇怪的家伙。 “還以為你會說些什么鼓勵我一下,這么不近人情?!?/br> “那你想我說什么?”夏爾覺得有些好笑,然后偏過頭去,假裝認真的想了想,“那…繼續加油?” 她淡淡看了他一眼,高傲地揚起輪廓清晰的下巴,眼里閃著明亮的光,“不需要這些蒼白的鼓勵我也能做好?!?/br> 夏爾記得那種光芒,一層薄薄的、燦爛的,來自于內心的火花碰撞,摩擦出的炙熱光芒。他不知道這世上還有那么純粹的情感,如一個孩子般,天真、驕傲、偏執,像初來乍到人世間,未經打磨,一個最原本樣子。 這女孩跟他見過的所有人都不一樣。 —— 舞會比預想中還要早結束,坐上回家的馬車時,洛佩茲先生看上去心情很好,他剛跟一個德國的珠寶公司談成了一筆切割機生意。 他快活地問:“你們今天玩得開心嗎?” “還行吧?!眲P思琳望著車窗外掠過的街景,感覺心靈飄到了遠方。 洛佩茲先生揚起眉毛,對她這個答案感到很驚喜,然后他轉頭問:“萊斯特,你呢?” “開心?!比R斯特微微舒展雙臂,卻因馬車的空間狹小而顯得別扭,“今天見到了個老朋友?!?/br> “是誰呢?” “克里斯·奧斯汀?!彼f,“我在寄宿學校的室友?!?/br> 洛佩茲先生仔細回想了一會,然后放棄地搖了搖頭,“我沒有印象?!?/br> “這不意外,你們都沒見過他?!闭f到這兒,他拿胳膊肘子捅了捅凱思琳,“他想一睹世紀末的天才的風采,但是那時候找不到你?!?/br> “噢,你得了吧?!彼粷M地低吼著,瞪了萊斯特一眼,又重新望向窗外。 萊斯特笑了笑,繼續說著:“話說回來,安德烈婭姑姑竟然也來了?!?/br> 洛佩茲先生愉快地大笑了幾聲,“安德烈婭?不意外啊,她一直都很跳脫即興,突然失蹤都是常事,有時候還不留紙條,幾天后才帶著一堆奇奇怪怪的手工藝品回來。我們都很不喜歡她說走就走性格,第一還是怕危險,不過這么多年怎么說她還是不改。話說回來,她每次帶回來的禮物倒是挺新奇有趣的?!?/br> “這家伙上個月一時興起去了瑞士旅行,這一趟回來也不和我聯絡,真不把我這個兄長放在眼里啊?!甭迮迤澫壬鷵u了搖頭,帶著魚尾紋的眼角溢出絲絲笑意,思緒沉浸在久遠的時光回廊。 凱思琳心不在焉地聽著,看著窗外被路燈渲染的夜色,街道昏暗,好幾米后才有下一個路燈,零零散散,朦朧地像醒不來的夢,映著店鋪漆黑的玻璃窗。 “凱思琳,既然玩的開心的話,以后就多點來吧?!甭迮迤澫壬f,萊斯特點頭表示贊同。 她看到對面那條街,在路燈昏黃的光圈下,一個小女孩呆呆望著路口那個吹口風琴的街頭藝人。一曲終了,女孩歡喜地鼓掌,一不留神,手中攥著的氣球飄到了空中,街頭藝人驚慌地伸手去抓,不過氣球最終還是飛走了。 他頹然地放下手,氣球越飄越高,他們無力地望著,臉上摻和著一絲絲遺憾和不舍,直到它融進了nongnong的夜幕里。 凱思琳張了張口,沒說出什么。一會后,她又再次開口:“有機會再說吧?!?/br> 很久之后,她重新回憶起那場舞會,空氣里彌漫淡淡的酒香和香水味;燭光投向大理石地板反射出的影像;活躍于空氣中的音樂如蜉蝣。她想起的是這些細節,那天他們站在露臺上,一直直到舞會結束。 好像這首歌會如潺潺流水流過青苔般持續播放下去,這場舞也好像永遠不會停下來,一圈一圈,掠過午夜的十二點。燭光顛覆,灑落,凝住片刻的溫存,成為生命的標本。 可惜的是這些,都與我們無關。 ※※※※※※※※※※※※※※※※※※※※ 話說第一卷也差不多要接近尾聲啦,第二卷開始會比較多沖突,有甜有虐,追這篇文要有心里準備(手動微笑) 最后謝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