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4 格林威治天文臺
兩側枝繁葉茂的樹木包圍著一片翠綠,一個小小的黑點在中間緩慢地移動著。 凱思琳小心翼翼地提著裙角,在山坡上慢慢地走著,風刮起青草混合泥土的味道迎面吹來,她像在期待著什么似地仰頭,卻看到灰蒙蒙的一片天,她失望的嘆了口氣。 終于爬上了山巔,遠遠就能看到一個白色圓頂,被包圍在樹木的枝葉間,莫名一種喜悅涌上心頭,她加快腳步往那棟建筑物走去。 凱思琳推開一道黑色閘門,繞過中庭的雕像,走向一道棕色木門,往里面喊道:“黛西!” 里面傳來了一聲應答,不一會,眼前的大門被打開一道縫隙,再來,出現一個與她年齡相仿的少女,淡金色的頭發松松垮垮地盤在頭頂,她有著淺到透明的藍眼睛和治愈的笑容。 “啊,凱思琳你來了!” “好難過,今天又是陰天?!?/br> “沒事啊,你可以陪我玩?!辈煌矍俺蠲疾徽沟娜?,黛西的瞳孔里閃著光芒,興奮地招手,“先進來吧?!?/br> 黛西領著凱思琳走過一條寬大的走廊,穹頂繪著希臘神話的眾神圖案,一張張黑白照片用鍍金的相框裱起,掛滿了一路的墻壁。 “好久沒一起玩了,每次你來都忙得要死,等一下我們去……” “黛西!” 黛西一怔,停下了腳步,戰戰兢兢地轉過頭,“爸…爸爸?” “早安,弗蘭斯蒂德先生?!?/br> 一個嚴肅的中年男子從一扇門里走出來,他體型微胖,留著彎彎的八字胡,頭頂光禿發亮,此時他瞇起眼睛打量兩人,沉著一張臉。 接著他轉向黛西,厲聲說:“我說你,別整天想著玩,要不然就陪凱思琳研究星體?!?/br> 他說話時,翹起的胡子微微抖動著,黛西低頭認錯了,弗蘭斯蒂德先生轉眼就換了個和藹可親的表情,對凱思琳說:“好久不見了啊,凱思琳,你最近怎么樣?” “啊…我很好,弗蘭斯蒂德先生?!?/br> “那就好,進來坐坐,艾維斯教授今天出去了,你休息一下,跟黛西隨便轉轉,對了!最好跟她講講暗物質和暗能量……” 弗蘭斯蒂德先生邊與凱思琳交談,邊帶著她走向天文臺的休息室,留下黛西一臉無語地站在原地。 “老爸真是……”她無奈的搖著頭,連忙一段小跑,跟在后頭。 —— “黛西,你聽我說?!眲P思琳從書架拿出來一本望遠鏡組裝書,突然湊向黛西,故作神秘地說。 “什么?”黛西歪著頭,正把玩著一個地球儀。 “我覺得前陣子的高塔事件,沒那么簡單?!?/br> 黛西蹙起眉頭,不解地盯著她,接著凱思琳跟她講了那天晚上發生的事。 “凱思琳洛佩茲,你真不怕死??!”黛西大聲驚呼,凱思琳朝她做了個噤聲的手勢,黛西壓低聲線,聲音里依然掩飾不住憤怒和恐懼,“先不說如果你爸媽發現了會怎樣,你能夠活著回來就已經是萬幸了?!?/br> “你的關注點錯了吧?” “什么,你難道沒有想過那兩個人會帶你去什么地方嗎?萬一他們也是兇手怎么辦?”凱思琳恍然大悟,黛西說的也不是沒道理,但她當時是真的沒想到。 “我看你是整天對著一堆數字,人都變傻了?!摈煳鞣鲱~,拉著凱思琳就往外跑,“我帶你去外面透透氣?!?/br> 凱思琳還沒反應過來,一個踉蹌,差點被自己絆倒。他們來到了外面的小山丘上,氣喘吁吁的抬起頭,此時天空放晴了,只有在中午的時候才有短暫的天晴,陽光穿過枝葉后便間隔破碎,在草地上留下碎片的光影。 這個山丘視野開闊,格林威治的風景盡收眼底,底下是格林威治公園——一片蒼翠的草地,再往遠一點的地方看,一座古老的大學在矗立在那里,哥特式的尖塔頂指向澄藍色的天空。 陽光沐浴在他們的身上。 “有沒有比較清醒?”黛絲奶白金色的發絲被陽光照的耀眼,她笑著,與此時的陽光一樣富有感染力。 “好像有?!眲P思琳把頭發甩到肩后,讓溫暖的陽光照在她的脖頸上。 微風中夾雜著青草和泥土的味道,吹起了披風一角,凱思琳不自覺張開雙臂,舒展筋骨,像是要擁抱四月的微風,之前的那些積壓在心上的疑惑和不安好像隨著微風煙飛云散了。這種感覺真好,溫柔的陽光照在我臉上,柔軟的草地就在我膝下。 “天才,心情好點了嗎?” 凱思琳望著坐在草原上的一堆堆人影,輕輕笑了,“都說了別叫我天才?!?/br> 她討厭這個稱號,每次父母的朋友和一些上流社會的人士,用一種欽佩的眼神,稱她為‘天才’,她就會渾身不舒服,她不喜歡被寄予厚望,在別人的期待中活著,如果達不到他們期待中的樣子,你就好像有罪一樣。 天才這個詞,是很沉重的。 她從小就知道自己跟別人不一樣,別的小朋友在玩積木、洋娃娃時,她只對一堆數字有興趣,七歲就能算出恒星的運行軌道??偸菃柍鲈S多讓人摸不著頭腦的問題,像是宇宙有沒有起點,萬有引力是怎么來的等等,家里沒有一個人能回答她。 直到十歲那年,他們一家去格林威治野餐時,凱思琳自己到處繞,爬上山丘,來到了格林威治天文臺。小小的她愣在原地,望著這個紅磚建筑物,一動不動。 黛西經過窗戶時,瞥見有個人影站著門口,覺得很奇怪,天文臺不能讓普通人隨意拜訪,于是她打算下樓查看情況。 “你是誰?”一個穿著湖藍色裙子,金色頭發的女孩從建筑物里走出來,“迷路了嗎?” 凱思琳張了張嘴,沒說話,女孩拉起她的手,就往屋里走去,“不要站著說話,你先進來吧?!?/br> “我叫做黛西·弗蘭斯蒂德?!摈煳髯寗P思琳坐在她對面的紅色燈芯絨沙發上,“叫我黛西就好,你呢?” “凱思琳·洛佩茲?!?/br> “哦,凱思琳,你迷路了嗎?” “算是吧,我不知怎么的就繞到這兒了?!眲P思琳不好意思的抓了抓栗色的頭發。 黛西的眼里閃著亮亮的光芒,這些年跟父母住在天文臺里,一直都沒有同齡孩子和她玩,凱思琳的出現算是拯救了她無趣的童年,她一來就把這個不速之客當成了朋友,“那我帶你參觀這個天文臺吧?!?/br> “什么?”凱思琳沒聽清楚,黛西一下子從沙發上跳了下來,拉起她的手,把她從沙發拽下來,奪門而出。 “這里是會議室?!摈煳魍崎_厚重的木門,“我爸爸平時在這里工作?!?/br> 凱思琳環顧這個圓形的房間,中央放了一張很長的桌子,桌上擺放著一疊疊文件,左側的墻壁被改成了一面大型黑板,穹頂垂下一個球形的、橙黃色的燈,像個太陽一樣。 “這個是?”凱思琳走向桌子,注意到一張攤開的圖紙。 “應該是我爸爸和他朋友正在研究的一個天體吧?!?/br> 凱思琳盯著圖紙,皺起了眉頭,若有所思。 “從這個窗戶望出去就是——”黛西話說到一半時,瞥見凱思琳正踮起腳尖,在黑板上寫寫畫畫,她驚慌地大喊,“你在干什么!” “別吵?!眲P思琳把黑板拉下,繼續寫著一堆符號和數字,“快算完了?!?/br> 黛西往她那兒跑去,看著密密麻麻的數字和符號,聲音微微顫抖,“這是……” “呼,好了!”凱思琳放下手中的粉筆,沖黛西笑著說,“那顆行星的光度和密度?!?/br> 那一刻,黛西看著眼前的女孩,栗色的卷發有些凌亂,圓圓的臉龐帶著稚氣的笑,身后的一連串計算的筆跡仍歪歪斜斜。不過還是好神奇……她這么想著,這個迷路的女孩,真的很不簡單。 “黛西!黛西!” “怎么了嗎爸爸?”黛西和凱思琳從門口探出頭來。 “這些是你算的?”費德瑞克·弗蘭斯蒂德,指著黑板的手指微微發抖,一臉震驚。 “不是,”黛西指了指站在右側的女孩,“是她,她叫凱思琳,迷路來到這里的?!?/br> 弗蘭斯蒂德先生怔怔地盯著這個女孩,她碧綠色的大眼睛同樣望著眼前這個肥胖的叔叔,像個沒事人一樣。 “艾維斯,這個女孩是天才??!” 弗蘭斯蒂德先生激動地和身旁一個灰白胡子,眉毛濃密的老教授說話,唾沫星子都噴到了他的臉上。 “的確是?!卑S斯教授的眼神不停在圖紙和黑板之間來回,“計算正確?!?/br> 他彎下腰,笑容可掬的對著凱思琳說:“小朋友,有沒有興趣跟著叔叔在這個天文臺里學天文?” 凱思琳一臉茫然,那時候她甚至不知道天文學是什么東西,她只知道好像能在這間漂亮的建筑物里,有同齡的朋友,可以做自己喜歡的事情,就點頭答應了。 不知不覺間,他們已走到了山丘下那片寬闊的草地,凱思琳來到草地的最中央,二話不說就躺了下去。 “我們不能待太久,”黛西說,在她身旁躺下,“一會沒準又下雨了,倫敦的天氣總是這樣?!?/br> “知道了?!眲P思琳瞇起眼睛,看著湛藍色的天空,陽光毫不吝嗇地灑下來。 一對白鴿展開線條優美的翅膀,輕輕掠過樹梢,她深吸一口氣,感到全身輕盈,好像隨時能和咫尺之外的白鴿一同翱翔,她這么想著。 只不過差了對翅膀而已。 —— 那是一個悠閑的周末早上。 “小姐,有您的信?!眲P思琳在餐桌上吃著祖母的手作曲奇餅時,喬安拿著一張信跑來。 “我的信?”她含糊地問。 “謝謝喬安?!苯舆^信后,她留意到正中央的紅色蠟封,上面印著某個家族的家徽。 她不認識這個家徽,準確的說,所有家徽她都不認識,她有點害怕,想著自己會不會是得罪了哪個家世顯赫的貴族子弟。 “怎么了?”突然一只手把那封信搶了過去,“咦,這是……” “啊,還給我!”她伸手去搶,可是那個人把信舉的高高的,她在旁邊上竄下跳,根本拿不到,“萊斯特,快還給我!” “等一下等一下?!比R斯特慢悠悠地轉過身,把火紅的蠟封湊近眼前端詳,“phan…tom…凡多姆海恩,是你的朋友嗎?” 凱思琳搖搖頭,表示從來沒有聽說過。 “凱思琳啊,”萊斯特把手搭在她的肩上,一本正經地說,“你好好想想,是不是無意中得罪了誰?” 凱思琳欲哭無淚,懊惱地回想自己到底做了些什么事,回過神來時,萊斯特遞了一把小刀給她,指了指她手中的信,“直接開來看看吧?!?/br> “不要割到手指!” “好啦!” 萊斯特·洛佩茲是洛佩茲家的長子,高瘦的身形,一頭微微凌亂的深亞麻色頭發,碧綠色的眼睛帶著溫潤的光澤,眉骨和眼窩的輪廓像是用美工刀刻出來一樣,笑起來露出一顆虎牙,與英氣的臉龐形成對比。 很多人說他們的眼睛很像,她為此在鏡子前看了好久,然后不解地偏了偏頭,“哪里像?” 別人眼中的人萊斯特,溫文爾雅,雖然在蘇格蘭出生長大,但卻能說出一口純正的英國腔,他總是穿著西服打領帶,穿梭于倫敦證券交易所和各家企業,是個事業有成的年輕人。 “十足的英倫紳士?!备赣H的友人曾這么形容他。 凱思琳見過的每一個人都很喜歡他,可她卻不喜歡萊斯特,因為從小到大跟他吵架就沒贏過。有幾次凱思琳惱羞成怒動手打他,他卻從來不還手,因為從小被灌輸嚴格的教育,作為一個英國紳士,絕對不能動手打女人。 于是,他就丟出一句比一句還要簡潔犀利的話,她每次都找不到話反駁,語塞就自動閉嘴,然后氣沖沖的離開了。之后萊斯特還笑著告訴她,“你那時候的樣子太有趣了,真像個loser?!眲P思琳回頭瞪了他一眼,大步流星地走開了。 不過,這個哥哥也會在下著大雨的天到格林威治接她回家。 凱思琳在天文臺里面畫著金星運行軌道時,黛西從門外探出頭來,說:“凱思琳,你哥哥來接你了?!?/br> 她一頭霧水,“怎么可能,你不是騙我吧?” 萊斯特這家伙會冒著大雨來接她,別開玩笑了。直到黛西拉著她來到大門前,她看著黑色雨傘下那個高挑的身影,才肯相信。 “慢死了,凱思琳?!比R斯特抱怨道,一步步走向她,“虧我還怕妳會滑倒,特意來接你的?!?/br> “滑倒?” “下雨了路會滑,而且這個山丘那么陡,你絕對會滑倒?!?/br> 凱思琳聽后呆了兩秒,噗滋一聲笑了。 一路上,萊斯特邊把傘往她那邊挪,邊在身旁吱吱喳喳的說個不停:“哥哥親自來接你,感動嗎?” 凱思琳看著他一臉得意的樣子,無奈地笑了,“是啊,好感動哦?!?/br> 街上路燈的燈光在雨幕里變得模糊起來,因為下雨,空氣也好像下降了幾度,他們跨過一攤攤積水,走在柔和的燈光下。外面的天氣真糟糕啊,不過回到家后,就有溫暖的壁爐和甜甜的熱巧克力喝了。凱思琳這么想著,心里好像有一股暖流流淌而過。 “今天晚餐吃什么?” “不知道,不過聽說有妳愛吃的牛rou燉菜?!?/br> “真的嗎?” “騙你的?!?/br> 凱思琳打開折疊的信紙,紙上有著淡淡的花香,黑色的墨水書寫著秀麗的花體字,“寫了什么?”萊斯特把腦袋湊過來。 凱思琳一把推開了他,“我還沒看呢?!?/br> 拖沓冗長的一大段話其實可以用兩三句來概況,大意就是感謝她的幫助,對于把她卷這件事感到非常抱歉,并且在最后寫著一行日期和時間,希望她能來府上做客。 “夏爾·凡多姆海恩敬啟?!眲P思琳歪著頭回想,“他是誰?” “信上說會有馬車來接你,而且還邀請你吃完晚餐才走,這么晚,你一個人安全嗎?”萊斯特在一旁抱怨著,她卻不斷在記憶深處摸索,尋找著這個人。 “凱思琳,有沒有聽我說話?” “啊……你剛剛說了什么?”凱思琳才意識到自己走神了。 “你會去嗎?” “當然啊,人家是特地來感謝我的,不去太沒禮貌了吧?” 萊斯特笑了笑,拿起那封信往她頭上拍了一下,“那好吧,注意安全,小美人魚 ?!?/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