藍衫
徐英雄離去的方向在西南,循著西南走,大抵能問出他的下落。 然云景卻在向東南奔走,他的面色鐵青,用輕功疾步,只望能再快一些。膠原東南處相較城區而言地廣人稀,越向東南走,孤冷的風嚎便越響,鬼城的名氣也就越名副其實。在東南處矗立的幾間客棧已然破敗,空余伶仃的圓柱斷壁。再走幾步才能看到被客棧包裹著擠壓在中央的一枚牌匾,牌匾上歪歪扭扭地刻著“金不換”幾個字。 云景似對此地已再熟悉不過,見牌匾下的大門看似緊闔卻空出條極小的縫隙,眼神中閃過絲精光。 著藍衫的大夫正在撣著醫書上落下的罌粟殼般大小的煙灰,連同門外那蓬杜鵑都灰頭土臉地垂下頭來,染著百種藥材同燒后的近似于檀香的藥味。 “今日不問診,明日早些來,”大夫背對著云景止不住地咳嗽?,F下又去舉書架上的幾枚銀針盒,聽云景腳步不停,再度重復一遍道:“今日不問診,明日早些來?!笔冀K不聞云景腳步遠去,大夫聲音略帶沙啞,只好搖搖頭以示無奈。想來這年輕人必然是身患惡疾,不然怎會將他的話左耳進右耳出。他將銀針盒取下,轉過身來凝注云景的臉道:“甚么???” 轉過身來才能看清他的臉,這是云景第一遭如此近地見到他。在藥霧氤氳中他的藍衫舊的發白,目似銀狐,眉宇見卻透露股成熟的書卷氣,似靜默的暮云,渾然天成。 云景心中發堵,他和自個兒想象中半分不差。于是甕聲道:“疑心病?!?/br> 大夫聲音溫潤,朗笑道:“公子說笑了,我能治瘋病癩痢,對心悸也頗有心得,只是在下不才,醫術卻還沒能高超到治好你的疑心病?!?/br> 云景喪氣道:“除了你沒人能治得好我的疑心病。你知道我是誰么?” “我知道你時常在我藥館門外徘徊不進,不過你要我猜你是誰,我倒是沒法子,這些年救的人多,結仇結怨的更多。我還知道你是個我從沒見過的年輕人。不過看你這模樣,大抵知道我是誰?!?/br> “你是絕情門的宋霽?!?/br> 宋霽一怔,問道:“是溫素告訴你的?” “是我猜的?!痹凭按_實沒有把握,他只是在搜尋龍女淚時聽聞此處有赤腳大夫停留,本想前來請這赤腳大夫幫忙驗尸,可一經過此地便見識到這大夫問診手段同絕情門中所傳的前往四海云游的師叔宋霽實在相像,本想要試探,卻裹足不前,恐怕師叔不便相認,于是終日徘徊在此地。其次,他還記得入絕情門前師父曾言溫素與同門師叔最為投緣,深受其賞識。此話不過隨口一提,云景卻銘記于心。 畢竟“投緣”同“情緣”一字之差。 “哦,這樣說來你應當無病可看,”話音剛落,云景已然抽出劍抵在宋霽脖頸前。宋霽輕輕地笑著,仿佛生死攸關于他而言也不過笑談,和煦地問道:“敢問師侄今夜前來所為何事?” 劍鋒如浸冰水,一條細細的血線幾欲流淌,云景的眼中帶著怨帶著嗔,不言不語,劍刃再近半寸便足以徹底劃開宋霽的動脈。千鈞一發之刻,劍刃卻被云景咻地向旁擲出。一劍刺在房梁頂,但聽一聲哀嚎,一團黑影身型巨烈地搖晃,不等云景乘勝追擊,已經在夜色中落荒而逃。 云景這才拜禮抱拳道:“方才屋中潛入有賊人,為著聲東擊西,才不得已冒犯師叔?!?/br> 宋霽抿著笑意道:“你演得真像,我還以為你真是來殺我?!?/br> 畢竟師從絕情門,況且入門已久,難道會功力退步到不知房梁有刺客?云景略帶懷疑,悶道:“我又有什么理由來殺師叔呢?我只有一件事想問——師叔現下是否仍算做絕情門的弟子?我還能不能叫你一聲師叔?!?/br> 聽他這般問來,宋霽不由遺憾道:“你想叫就叫罷,我離開絕情門這樣多年來,已經忘記修煉心法,只知懸壺問診,最多會幾招保命的招數。論武藝才學如今我是比不過你的,你樂意守甚么長幼次序,我白撿兩聲師叔聽也不介懷?!?/br> 聽罷,心結豁然解開,云景由衷地道:“師叔果真是個了不得的瀟灑人物。我若是早幾年進了絕情門見了你的風采只怕也會念念不忘?!?/br> 然話說出口,卻不知怎地心中酸楚。 溫素打了個噴嚏,許是誰在遠處念叨。 她望著滿目瘡痍的乾坤樓,通體發涼。若不是慕容玦執意回到乾坤樓,當下應當已經出發前往濰州,龍女淚真相如何也許并不是非要一時間查清,保護慕容玦性命前往武林會才是她此行的重中之重。然而觸目所及不得不悲,一柱香時間風卷殘云,此地離去時還是一派欣欣向榮,如今已成了被鮮血沖刷的殘垣廢墟。 駱飛在側警惕地跟著慕容玦的腳步,慕容玦將本應當關押怪人的房間大門敞開來,不住地在心底嘆氣,他有心有情,雖有時性情頑劣些,卻也大節不失。如今見乾坤樓千瘡百孔,自然恨極玄蝎一派,直想滅了魔教為人坑祭奠。 正氣血逆沖時,他像看到了甚么,狠狠眨眨眼睛。 “他還活著!”慕容玦伸出兩只探著“尸身”的鼻息,這才發覺稻草怪人呼吸雖微弱,卻還不至于冷硬成僵尸。方才這怪人胸前一抽,果然沒有看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