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國]碧血銀槍_分節閱讀_106
突如其來的劇咳令郭嘉甚至來不及側身避開王嫵,只來得及偏過頭去。他蒼白如紙的半邊臉色驟然血色上涌,如潑脂染朱,過于清瘦的側臉頰骨上幾乎有一種逼人的艷色。 月下舞劍的張揚,一石四鳥的險狡,暗夜狙殺的狠厲,山間同行的清朗,無論何時,天生鬼才郭奉孝,都當面如冠玉,玉樹之姿,輕言淺笑之間指點江山,運籌帷幄,深不可測。 經年不見,卻又幾時變作了如此模樣? 王嫵張了張嘴,卻說不出一句話來。 將計就計,誤導曹cao疑心的是她,單憑曹cao處置趙云的態度來看,一旦對郭嘉動疑,結果如何,她又怎能坦然地說一句全未曾想到? 任憑郭嘉才智絕世,面對這莫須有的人心猜疑,就連周全性命,亦需殫盡智竭。 此番首戰青州,曹cao軍中猛將如云,曹氏將虎豹,夏侯領長矛,一騎一步,正奇相依,卻是將年不及而立,資不同曹族的郭嘉推到了主帥之位! 其心其意,昭昭若揭! 若時間倒流到身在曹營之時,王嫵還是會毫不猶疑地做同樣的決定??涩F在,她一時之間卻突然有種想要轉身而逃的沖動。 這么一猶疑,郭嘉已然勉力調勻呼吸,壓下了那陣劇咳,轉首抬眸,正好見到王嫵目光閃爍,清婉的眉宇之間極淡極淡的一抹類似負疚的情緒卻被緊抿著的唇角擾得復雜起來。 郭嘉微微皺眉。一開始,他本以為曹cao對他的疑心始自他私藏敵將之女。而擅識人心如他,時間一久,又豈會感覺不到其中的蹊蹺?曹cao的這份疑心太過不同,就像這次要他為帥攻城,說起來,反倒是更像是……防范和忌憚…… 可曹cao又為何要忌憚他? 原本,他以為問題是出在曹cao那一份不曾明說的意圖和野心上。然而,當他費盡心思,設計幾次明示暗示漢室將盡,徒留無益之后,曹cao卻還是分毫沒有改變對他的態度。 隱隱約約之間,郭嘉知道自己似乎忽略了什么極為重要的東西,便是那樣東西最終觸動到了曹cao對他的態度,可任憑他如何細想,這一切卻始終如同蒙在遠處山巒上的一層輕霧,摸不到,觸不著,怎么也想不透關鍵的問題究竟是出在哪里。 而王嫵的這個神情,瞬間令他心里一直以來疑惑又浮現了上來。 劇咳方停,郭嘉又雙手被縛,滿面不正常的嫣紅之色漸漸褪去,而深邃幽然的眼底卻還留著幾分濕意,如古井漣漪,水光點點,映得他連眉宇間掩不住的懨懨病容都仿佛一下子生動起來。 歷史上,郭嘉因病早亡。 王嫵慢慢呼出口氣,定了定神,而下一刻,卻一句話脫口而出:“郭嘉……你若能留下,你我之間,便一切不計……” “留下?”像是出了神般地,這一回郭嘉并沒有執意打斷王嫵,要她改口稱字,只是極慢極慢地重復了一遍這別具深意的兩個字。 留下,留在青州。 所謂“一切不計”,酒宴交鋒,山林狙殺,困囚曹營,青州對陣,俱如云煙過眼,只要他點頭。 通透如郭嘉,自然聽得出王嫵的言下之意。非但如此,他甚至還聽出了王嫵這句話里那一絲孤注一擲的沖動放任之意。 郭嘉并不知道在被諸葛亮臨陣擺了一道之后,王嫵說出這句話之前糾結多少顧慮,他只知這句話,原本并非她本意。 郭嘉挑了挑眉:“我若不應,你又當如何處置?”他云淡風輕地望著王嫵,神色淡淡,而目色灼灼。 明晃晃的利刃映著王嫵修長白皙的手指,素手執刀,如拈花折葉。點頭,這利刃則割斷將他手腕綁得生疼的繩索。而若他不應…… “曹cao如何待子龍,我便如何待你?!蓖鯆程ь^迎上他的目光,不閃不避,眼底一片清亮明澈,之前的矛盾糾結仿佛于一瞬間煙消云散。 留郭嘉下來,確實與王嫵之前的盤算不符。但這一句話,雖還不曾與旁人商議過,卻也非從未深思熟慮過的一時沖動之言。王嫵既然說出了口,自然便也想好了之后的應對。 郭嘉聞言目色一閃,仿似靈光突現。 曹cao欲招趙云于麾下,不成而布局殺之。王嫵用此事作比,以生死相挾的同時,無形間卻將她自己放到了與曹cao一般無二的位置上! 曹cao對他莫名的疑心防范,甚至殺心漸起,那百口莫辯的蹊蹺,終于是隨著王嫵的這一句話,令郭嘉突然想到了一個極為大膽的解釋! 當日他和王嫵同在一帳,若是曹cao的疑心從一開始就不是沖著他私藏王嫵而來的,甚至根本與他無關……那又當如何? 防范也好,忌憚也好,若是曹cao的方向錯了,又當如何? 再回想從前種種疑惑,竟是一切都有了解釋。思及于此,郭嘉終是動容:“你與主公……相識?” 王嫵不曾想到郭嘉竟能從她這無心的一句話里得出一個最接近真相的結論。心中微詫之際,不由輕輕揚起眉。 然而郭嘉一貫淡然如清風朗月的目光此刻緊緊地盯著她,明明雙手被縛,明明神容憔悴,卻仍有一股無形的壓力,好像利箭刀兵鋒刃下那一縷看不見的氣機,將王嫵牢牢鎖于其中。 顯然,若是王嫵不答,他絕不會善罷甘休。而王嫵和曹cao一個是幽州北疆將帥之女,一個卻是兵家自起的宦海官閥之后,他們如何相識,王嫵若是言之不詳,亦或是言辭有差,他亦不會罷休。 揚起的眉梢漸漸彎成一個好看的弧度,初時的詫異過去后,王嫵想了想她與曹cao之間的關聯,卻突然想到了一個矯情無比,卻又貼切無比的詞語。 “神交?!?/br> 郭嘉聞言明顯一窒。說不信,可王嫵眼帶微笑,容色坦然,正為自己“妙手偶得”的貼切之詞“欣慰不已”。而若說相信……他自問不是拘泥自封之人,可這卻是他此生所聽過的,所想到的最荒謬的事! 然不管如何,他既入青州,無論他愿不愿意留下,生也好死也好,尤其是他現在還猜著了曹cao忌憚之心的源頭……王嫵絕不可能再放他回去與曹cao上演一段冰釋前嫌,又君臣相知的戲碼。 而更重要的是,當曹cao發覺自己認錯了人的時候,智絕天下的郭嘉已然被縛于王嫵面前! 其悔也甚!其恨也甚! 王嫵其實很好奇,不知這個時候的曹cao,會是一番什么樣的表情。 見她似笑非笑的模樣,郭嘉只思索了片刻,便不由苦笑:“嘉甘拜下風?!?/br> 縱然不明王嫵所謂的“神交”究竟指的是什么,但此時再回想她那日離開曹營時的所言所行,郭嘉哪里還會不明白其中的關鍵?山林狙殺,擄王嫵入曹營,那一石四鳥之策他自以為思慮周詳,卻不想終還是人算不如天算! ☆、第九十六章 張燕匆匆趕到城內的傷軍營,而趙云卻恰恰離開。于是他按著傷軍軍士的說法,又縱馬折了回來,生生在郡府內問了一圈,這才終于在陳匡房中見到了趙云。 只是這么一個來回,縱然他騎術精湛,也到底耽擱了不少時間。 趙云原本以為王嫵心神勞傷,總要好好睡個半天,這才放心地將戰后收尾交給了張燕,自己則欲和陳匡商議此番遠赴遼東之后的打算。 “飛燕兄!”陡然間聽到王嫵單獨留下郭嘉的消息,趙云騰地一下站起身來。情急之間,膝頭砰地撞在木案邊,險些將木案一同掀翻。 郭嘉不似那些腰間長劍只作佩飾的尋常謀士!那日高密酒宴上,那清如月色,冽沁寒芒的劍影,即使雙手被縛,與王嫵“單獨相處”,他又豈能放心! 木案雖沒翻,但卻狠狠晃了一下上面的茶盞,水漬潑出,沿著木案的一角,瀝瀝灑到陳匡身上。 縱然陳匡其實一聽到張燕說出來的話就猜到了趙云的反應,然于他而言,身體的反應卻遠遠及不上腦中所想的速度,根本來不及躲。 “先生……”趙云意識到自己闖了禍,連忙匆匆再去扶那茶盞。 “快去快去!”陳匡伸手將他的手一擋,干脆拂了盞,隨意將濕了大片的袖口一甩,眉梢輕皺,連連搖頭,佯怒之中,眼底卻是帶了揶揄戲謔,“讓阿嫵跟著一同來,省得你再潑我一身水,還要白饒我一件衣袍?!?/br> “先生……”趙云這時候已然意識到了自己的反應過度。 郭嘉不同于尋常謀士,王嫵又豈是尋常女子!這到底還是在青州劇縣的郡府之中,不是曹cao的大營,王嫵既然單獨留下郭嘉,自然是有她的打算,他如此反應,倒像是…… 想到這里,趙云不由微窘。 陳匡見他不動,眼底的笑意更深:“怎么?又不想去看看了?” 怎么可能不去! 趙云低下頭,清了下嗓子,借機掩去面上的不自然:“那……云先不打擾先生休息了……”也不等陳匡再出言趕人,他向陳匡長長一揖,退到門口。 假作沒有看到還站在門口的張燕,從之前的一臉緊張,變到現在要勉力忍住笑的扭曲神情,他故作自然地在張燕肩上順手拍了一下,以示報訊之謝。緊接著,腳步便不自禁地快了起來,仿若帶著一陣風,往張燕所指的方向快步走了出去。 一 出房門,趙云的腳步不由自主地越來越快,幾乎是小跑著往王嫵房間的方向而去??v使他心里很清楚以王嫵的行事之風,既然敢于單獨留下郭嘉,就必然有萬全的把 握,可不知為何,一想到王嫵提及郭嘉時的時時謹慎細思,以及每每郭嘉看王嫵時那饒有興味的探究眼神,他心頭就會涌起幾乎從未有過的焦躁。 曲廊將近,趙云猛地收住腳步。他壓了壓呼吸,垂在身側的手掌慢慢握成拳,再慢慢松開,又撣了撣袖口衣角也不知存不存在的輕灰,負手于后,壓著步子緩步而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