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國]碧血銀槍_分節閱讀_80
只有他自己知道,喉口隱隱有一絲鐵銹血腥之味泛起。 “你放阿嫵安然而歸,這一箭,你我兩清。下次相逢疆場,我再不會容情?!壁w云從容收弓,冷然一語,神容平淡之中,威儀殺伐。 一箭之威,縱虎豹騎見慣了殺戮生死,也不覺心驚膽寒。然而卻又坦然磊落,叫人生不出一絲一毫不忿之心來。 郭嘉目光一閃,薄唇緊緊地抿著,唇邊的線條僵硬,卻又固執地勾起一絲慣有的嘲諷之色。 他背后的虎豹騎中還有曹cao特意派來的人。想到曹cao這回來得突然,卻又始終不散的疑心,再聽趙云如此明言他曾放王嫵離去,郭嘉挑了挑眉,只覺舌根處隱隱發苦,眉心發脹,額角也一跳一跳地抽搐起來。 那一抹嘲諷之色終于變得極不自然。 “云于此相候多時,”趙云信手執韁,又重復了一下之前被打斷的話,目光在地上的青釭劍上一掠而過,毫無半點留戀,“原想煩勞奉孝兄將此劍送還曹公。云無功受祿,實寢食難安?!?/br> 數百兵士,如臨大敵。卻就這么眼睜睜地看著趙云率眾而來,當著所有人的面,一箭一劍,逼得郭嘉唯下馬退避,形容狼狽,幾立足不定。 卻在下一刻又調轉馬頭,渾似什么都沒發生一樣,率眾長揚而去。 *** 青徐兩州固然相鄰,趙云要算著時機,在郭嘉將到未到,劉備和陶謙商定借徐州兵馬的詳細之時,趕赴小沛,收攏那原屬于平原的兵馬。 就是人人都知道他和劉備約定的是待曹兵退后才收回平原兵,這次才有可能瞞著公孫瓚,順勢將那四千兵馬盡數藏下。 要如何安排這么些人馬在三萬曹軍的圍守之下故布疑陣,井然撤出徐州,實在是耗費了他不少心力。態度強硬地與郭嘉打了個照面之后,縱然急趕慢趕,待到趙云率眾匆匆趕回青州,安頓好兵馬,已是整整兩個月后的事了。 卻豈料他一回來,還來不及換過一件衣衫,趕入郡府中,就在曲廊上,聽到王嫵清清脆脆的聲音。即使不是與他說話,卻也難掩其中激動興奮。 ☆、第七十二章 劇縣郡府后院里,落日熔金,照著鋪灑一地的落葉,猶如泛著金光的海面,閃閃耀眼。 王嫵一身規規矩矩的曲裾,外面罩了厚重的披風,緊緊系在頸下,寬寬大大,隨著她來回走動在一陣又一陣的秋風中翻卷抖動。如海浪潮涌,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乍一眼望去,倒叫人分不清究竟是人帶得衣服在動,還是衣服帶著人在動,虛虛實實,飄飄渺渺。 而王嫵此時的表現卻一點也稱不上規矩,一把抓起石案的的茶盞,灌了滿口的水咽下。伸出手指,在石案上鋪開的輿圖中青州之處點了點,又隨手往上一劃,停留在司隸州內,語速飛快:“現在外面兵荒馬亂,盜匪橫行,百姓思危,商賈難行,自然是百廢難興。但若是青州和司隸境內各有一處地方,能讓人將家中貴重之物寄于青州,而取于司隸,亦或是寄于司隸,而取于青州,只攜帶必要的補給干糧趕路,豈非萬全?” 一個身長玉立的年輕人和陳匡一左一右,一站一坐,列于石案旁。聽了王嫵的話,皺了皺眉,立刻發問:“若是太平盛世,扶植商市,流通貨銀,確是安民利稅,迅速定下國之根本的良策。但此時天上大亂,天子無力,堪堪逃出司隸。我等縱能打通青州至司隸的商路,又有何益?且不說此舉能否取信亂世之民,會否反而招致聚財掠糧的嫌疑,就算真能通出一條商路來,流民不定,所能獲取的收益,怕是連投入維系商路的人力都不能養活!” 那年輕人一身深衣,頭帶青布綸巾,腰系寬帶,書生氣息濃郁??蓞s是膚色黝黑,眉宇間和云姜有三四分相似,尤其是長眉斜飛之中蘊含的那剛毅神色。 趙云在曲廊回折之處停住了腳步,眉頭微微一皺。 他認得那人正是云姜的兄長孔齊孔豐平。張燕與他說起尋到這對母子的經過時,還特意將人領來給他看過。雖說那時候他一心掛念著下落不明的王嫵,無意細交,可隱約印象當中,這個孔豐平也是個應對有禮,言辭謙和的人,和眼前這個話鋒逼人,神色咄咄,目光湛亮之人,似乎大相徑庭。 而且,記得他離開時,王嫵曾告訴他孔豐平接到孔融的信,正要北上尋父,怎的兩個月過去了,還沒有出發?還是已經回來了? 王嫵距離曲廊還有一段距離,她沒有趙云的目力,更是背對著曲廊,因此全沒有注意到身后多了一個人。 她正因為孔豐平聽懂了她的意思而高興。 王嫵說的是現代銀行異地存取的概念。這個時候,連存款收利的錢莊還不曾有,她之前還擔心要是孔豐平和陳匡聽不懂,或者不能接受這種理念。卻沒想到孔豐平非但理解了她言中所指,還舉一反三,立刻就能想到這種銀行的存在,將直接關系到一個地區的商業發達,進而成為決定這個地區安定與否的根本。 王嫵的眼中仿若騰起熾熱的火焰,也不再遮遮掩掩,直接道:“我若只收金銀谷糧,美玉良田呢?” 聽到“谷糧”二字,孔豐平心中微微一凜,似乎意識到了王嫵的意圖,但凝思細想了片刻,隨即不由又搖頭。 就算天底下人人都將家中存糧寄于王嫵這里,且不提需要多少人力才能護得這屯糧之地周全,這糧食又不像牛羊能生下小牛小羊,除非他們強行欺占,否則又如何能用作軍資? 若是強行欺占,又何必費那么大的勁?又從何取信于民? 孔豐平也學著王嫵的樣子,不顧形象地抓起案上的茶盞,狠狠倒入口中,霍地一下站起來,背負著雙手,低著頭在石案邊來回踱步,不停地喃喃自語。 時而驟然停下腳步,可稍稍再一想,卻又立刻搖搖頭,繼續繞著石案走了起來。 他走了一圈又一圈,陳匡被他的身影繞得頭暈眼花。然而每一次他停下腳步,緊接著又搖搖頭,王嫵的眼睛就亮上一分,唇角的笑意也更深一些。 陳匡看著她一副“就知道你猜不出來”的神情,再看看團團轉的孔豐平,不由好笑。 王嫵的想法,莫說孔豐平這個才二十出頭的年輕人,就是他素來自問才高,行事不拘小節,卻也往往被王嫵驚得目瞪口呆。 陳匡沖孔豐平揮揮手,示意他不要再想了,直接向王嫵道:“縱自古輕商,卻也決不能否認商市一途,對于富民強國之用。你想打通青州至司隸的商市,行商之人若在青州販物,所得之金便可直接存于青州,空手離開,再至司隸取出,不必擔心途中因財遇匪。然而一撥商人得利,勢必會為青州引來更多的商人,貨物量多而價低,又將惠及百姓?!?/br> “想法固然不錯,可你有否想過,此舉集錢糧于一處,盜匪之禍是為其一,而你一旦有什么意外,亦或是子龍一時出征不勝,青州必將是一場大亂!” 孔豐平能想到王嫵的這個提議可以安定人心,賺取差利。而陳匡的目光顯然要更遠一些,他還能想到一旦商市打開,青州成為天下貿易之終,自然會更加繁榮。 但是在他看來,王嫵此舉實屬費時費力之舉,尤其是他們現在手里的兵力緊張,又要應付外敵,還要防范公孫瓚的情況下,實在是得不償失。 更有甚者,王嫵此舉還涉及司隸之地。 現在曹cao正帶兵去奉迎天子,他們一旦打通了青州通司隸的商路,豈不是連帶著要幫曹cao維系穩定司隸后方之民心?這又能給他們帶來什么好處? 王嫵卻長舒了一口氣。作為古人,能在束縛了不知多少年的重農輕商的觀念中想到這一點,坦言認可商業的重要性,實屬不易。而她原本最擔心的,也正是他們會以這重農抑商的觀念,排斥她的提議。 既然陳匡能有如此眼界,王嫵臉上頓時綻開一個得意的笑容,雙目灼灼:“那若是換做先生此刻坐擁司隸,我遙居青州,先生麾下兵強馬壯,足以橫掃天下,而我內憂外患,兵力有限,卻獨有這一條商路將你我二人之地相連,先生可敢帶兵來伐我?” 王嫵眼巴巴地瞧著陳匡,一雙黑白分明的眼睛里又是期盼,又是緊張,漲得臉頰都微微泛紅。 陳匡面色微微一變,似乎抓到了什么極為重要的想法,一下子沉默下來。就連一邊的孔豐平也皺著眉默不作聲。 王嫵挑了挑眉,緩緩又倒了盞茶,慢慢喝下。 曹cao已經不是那個曹cao,從他目前的所作所為來看,顯然歷史這門課,學得要比王嫵的好得多。 先不說王嫵對這個時代赫赫有名的英雄人物現在散落何處全無概念,她對于現在的局勢,也是僅限于北方中原之地的認知。 長江以南,孫權何時崛起,西蜀之地,現在又是何人掌事,何等局面,她一無所知。 一個熟知歷史,野心勃勃,一個卻一知半解,甚至還有隨時被父兄打包送嫁的危險。兩相對比之下,若要在軍事上,形勢上和曹cao硬拼,毫無疑問,王嫵連半點勝算都沒有。 所以,她只能劍走偏鋒。 初時的震驚過去之后,王嫵再想起自己這個同鄉,心有余悸之余,卻又同時不免有些不解。 而照理說,既然熟知歷史,又何妨照著歷史上曹cao的腳印一步一步走下去? 先平袁紹,挾天子以令諸侯,統一北方,與江東隔岸對峙。無論是劉備也好,孫權也罷,只要他不再鐵索連舟,招赤壁之敗,不再輕信司馬,防以晉代魏,這天下豈不是注定了要姓曹?又何必再折騰什么? 但現在這個曹cao卻擺明并不是這么想。 他一面廣招人才,一面與公孫瓚主動結盟在前。不到官渡之戰就將袁紹逼入了絕地,又在入長安接天子時,設計順勢要將劉備一舉成擒。 得知曹cao的身份,最初的震驚惶恐過去之后,王嫵翻來覆去地想了許久。她在這個時代扇動蝴蝶翅膀是迫于求生,迫于要謀求一個能決定自己命運的機會。那這個曹cao,兢兢業業,勞心勞力,又是為何? 他有稱雄天下的野心,要縱橫疆場,所向披靡,要君臨天下,九五至尊。 可這些東西,只要他是曹cao,安安穩穩,無驚無險,他就能擁有。既然注定了能輕而易舉奪取這場亂世紛爭的最終勝利,他又為何要如此另辟蹊徑地折騰一番? 王嫵思來想去,唯一的解釋,就是曹cao的年齡! 她初到這個時代時,年方十五,及笄之齡,最美芳華。而曹cao那時卻已過了而立之年!而歷史上,孫劉曹三家之中,曹cao死得最早! 被趙云救出黃巾軍的那天晚上,是曹cao頭一次派人和趙云接觸,那也就是說,他到這個時代的時間,應該和王嫵差不了許多。若非如此,他大可以在趙云還沒投入公孫瓚麾下時出手招攬。想來,以趙云的性子,曹cao只需一把青釭劍,折節下交,也不至于費這許多功夫。 跟著歷史的進程,曹魏一國,固然安穩,曹cao卻最終來不及坐到那九五至尊的位置上。文成武略,終也只能付于子孫,開國之帝,也只能由子孫追封! 他這是等不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