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沈則病后, 陳茗兒最多的一天也不過只睡了兩個時辰。倒不是她不想睡, 只是腦中的那根弦一直崩著，總是睡不踏實。傅婉儀怕她自己也折騰出病來，偷偷在她晚上喝的那碗粥里加了點安神補眠的藥, 所以陳茗兒這一覺醒來已經能聞得到后廚在炒晌午飯的菜了。

    陳茗兒心里還惦記著傅婉儀說沈則今日能醒過來, 連身上久眠的松軟勁都來不及緩就翻身下床, 稍事梳洗就往沈則房里跑。

    心下著急，加上這幾日也是常來常往的成了習慣，陳茗兒也沒敲門, 推門進來的時候, 人微微喘著叫楊平：“五爺醒了嗎？”

    只是就在前一刻鐘江夏的軍報傳回，楚國沿江六城已攻下三座, 大勢已定, 只待后續大軍渡江收網定音。所以眼下沈則的屋里聚了不少人，都齊刷刷地他看向門口。

    陳茗兒唐突得尷尬, 臉一下子紅了，卻還是愣愣地看了沈則片刻, 才小聲道：“打擾了?！?/br>
    見她要走，沈則把手里的軍報往桌上一扔，對著這一屋子不太有眼力勁的下屬道：“都不餓嗎？先吃飯吧?！?/br>
    “哦哦，對，是該吃飯去了?！?/br>
    這幾個愣頭糙漢終于反應過來了，也鬧了個臉紅害臊，互相推搡著往外走。

    陳茗兒低頭躲開到一邊, 等屋里終于清凈了，才悄悄地伸手把門關上，一回頭，沈則已經到了跟前。

    大病初愈，臉色還不是太好，難得見他披了件棉衣，笑意柔和。

    陳茗兒抬眼，還來不及說話，就被沈則輕輕擁入了懷中。

    陳茗兒貼在他胸口，感受著頭頂上落下來他溫熱的呼吸，撩動著發絲。衣料上的熏香和淡淡的藥味混在一起，擰成一股莫名溫暖的味道。

    陳茗兒下意識吸了吸鼻子。

    沈則手掌托著她的后腦，低聲笑笑：“小狗一樣，聞什么呢？”

    “你才是狗呢 ，”陳茗兒聲音悶悶的，帶著淡淡的哭腔，“你這是好了？”

    沈則微微低頭，下頜抵著陳茗兒的額頭磨了磨，笑著說：“有人等著我娶，不敢不好啊?！?/br>
    “你胡說！”

    陳茗兒又急又臊，想在沈則腰上掐一把，奈何這人的腰腹硬邦邦的，找不出一絲囊rou來，她手掌軟軟地摩挲半天也沒找到下手的地方。

    “急什么，我又沒說是你?！鄙騽t捉住那只不安分的小手，拉扯到身前，低頭對上她那雙濕漉漉的眼睛，胸口被又甜又疼的情緒脹滿，低聲道：“醒來后我就開始害怕了?！?/br>
    像是在跟她抱怨，又像是在撒嬌。他人在病中，眉眼間褪去了往日的淡漠冷硬，眼神更是能把人融化的溫柔。

    陳茗兒心突突地跳著，別開臉不看他，小聲問：“你怕什么呀？”

    “怕你反悔?！?/br>
    陳茗兒被他這一番欲進還退搞得云里霧里的，茫然地嗯了一聲。

    “那日你喝醉，說哪一日能救了我就嫁我，你還認不認？”

    說著話，沈則胳膊往回勾，生怕懷里的人惱羞成怒給跑了。

    陳茗兒是不記得自己說過這話了，但先前她的確也是這么想的，看來是酒后把心里話給吐出去。她雙手無力地抵在沈則胸口，人想往外掙扎，她這一撲騰，沈則卻抱得更緊，嘴唇似有若無地貼在她的耳畔，噙著笑道：“我還沒好全，你乖點?！?/br>
    他的氣息灌入耳中，像有人拿著羽毛逗弄著耳廓，陳茗兒渾身顫栗，手指抓住他腰間的衣裳，怯生生道：“你……你先放開我?！?/br>
    沈則輕嘆一聲，“你就讓我抱抱吧。你不知道，從前我心里有多難受?！?/br>
    他這話讓人心疼，陳茗兒諾諾地不知該如何開口。

    “你別怕，放心跟著我，回京之后你若愿意就還跟著傅婉儀在太醫署，”沈則的嘴唇從耳朵到鼻尖再到臉蛋，一面說著話，一面蜻蜓點水地親著陳茗兒，“等我把一切都料理好了，你就踏踏實實嫁給我，嗯？”

    陳茗兒溺在他的柔情蜜意中，朦朦朧朧，卻還是拽著一絲清明，“她是公主，你怎么料理呀?！?/br>
    “公主也不能強人所難，”沈則拇指摁著陳茗兒嬌柔的唇瓣，輕輕揉著，“你信我，我不會讓你受委屈的?！?/br>
    他病著的時候，陳茗兒是后悔過，生怕連一句真心話都來不及同他說?？伤F在好端端地就站在自己面前，陳茗兒也確實如沈則預料的那般，心中又松動了。

    她神情悵然凝著沈則，“你不必要非得為了我跟長寧，跟貴妃，甚至跟陛下鬧得不痛快，不值得?！?/br>
    沈則攬著她坐下，輕聲道：“真是個傻姑娘?！?/br>
    陳茗兒被沈則摁在腿上，動彈不得，只能垂眼看著他：“我說的是心里話，不是負氣，更不是逼你。你有大好的前程，若真是因我給毀了，不值當的?！?/br>
    “我的前程若真能被你給毀了，那這樣的前程便是不要也罷了?！?/br>
    沈則扶著陳茗兒的腰，眼神繾綣，他眼中有她，也只有她。

    他并非刻意而為，也并不知曉此時的他有多撩撥人，陳茗兒卻被這樣的眼神燙得不行，別開眼睛，“不許說這樣的話騙人?！?/br>
    “沒騙你，”沈則在她腰上輕拍兩下，半是玩笑半是認真道：“我的命都是你救回來的，我怎么敢騙你？”

    陳茗兒在他懷中不自在，又怕誰突然間進來，小聲央求著：“你放我下來說話好不好，這么抱著像什么樣子?！?/br>
    沈則知道小姑娘臉皮薄，看了一眼門口，“你放心，沒人敢進來?！?/br>
    “那也不好?！?/br>
    “你一個姑娘家怎的有這么許多的憂慮?！鄙騽t扳著她的肩膀叫她沖著自己，眼神審問，“我記得你從前不是這樣的?！?/br>
    陳茗兒軟軟瞪他一眼，“你以前還不這樣呢？”

    沈則明知故問：“不哪樣？”

    陳茗兒眼神幽怨地看了一眼他扶在自己腰上的手，“你以前見我次數不多，卻從來沒給過我好臉色?！?/br>
    “是嗎？”沈則淡淡道，卻順勢又在她腰上摩挲兩下，“那會兒你又不是我的，我干什么要給你好臉色?！?/br>
    陳茗兒像是小奶貓，氣鼓鼓道：“我這會兒也不是你的?！?/br>
    沈則手下用力把人猛地摁進懷里，在她耳邊低啞道：“我本是想要忍到成親之后，你若再這么氣我，我可……”

    “可就怎么樣？”陳茗兒從他懷里脫出來，不羞不怯道：“你少嘴上過癮了，你才不會?！?/br>
    “所以你才放心大膽的氣我是不是？”

    沈則徐徐起身，輕拍兩下門框，外頭楊平應聲，“將軍？”

    “把飯送進來吧，兩副碗筷?！?/br>
    “我不在你這兒吃，”陳茗兒站起來，“你沒事我就放心了，我還得去幫傅醫正呢。這幾日我就忙著照顧你，傅醫正他們肯定累壞了?！?/br>
    沈則握住陳茗兒的手，輕聲道：“那也得先吃了飯再去?！?/br>
    陳茗兒拗不過，只得斂了衣裙，隨他坐下。

    “你還沒跟我說，你是怎么從宇文休那里套了藥方出來?！鄙騽t拉著她的手不肯放，有些懊悔，“你不該自己去?！?/br>
    陳茗兒眨眨眼，“宇文休不好騙，我給他看了傅醫正寫的信，他也是不肯信的。那個時候你病著，哪有功夫再三番五次地去試探他，游說他。叫誰去我都不放心?！?/br>
    沈則捏著她的手指，神色又低落幾分：“沒受欺負吧？”

    “沒有，”陳茗兒抿唇笑道，“宇文休這人倒也不壞，好歹是楚國的大將軍，有世家風范?！?/br>
    “跟我說說，你怎么騙的他？”

    陳茗兒把那天的情景細細地說給沈則聽，眉眼靈動。

    沈則聽完，胸臆微動，不無驕傲道：“你個機靈鬼，是怎么想到的?！?/br>
    陳茗兒笑睨他一眼：“還不是為了救你，我原本也是沒那么腦子的?！?/br>
    沈則一副頭痛的表情，“你能不能放過我？”

    “放你什么？”

    沈則湊近，壞笑道：“聽你這么說話，我忍不住怎么辦？”

    “嘶，”陳茗兒一臉嫌棄地將他推開，“再這么說話，不理你了?！?/br>
    兩人正鬧著，楊平叩門，“將軍?！?/br>
    沈則丟開陳茗兒，拽了拽袍衫，一本正經道：“進來?！?/br>
    見楊平手中的食盒比平日里大了許多，陳茗兒隨口道：“是給將軍病中加餐嗎，這么豐盛的，我正巧能跟著蹭一頓好的?！?/br>
    楊平將一碟子糯米藕放在陳茗兒面前，應她：“這一餐是將軍特意吩咐做的，想給小夫人您做幾道愛吃的，但眼下入冬許多食材一時……”

    “楊平！”陳茗兒漲紅著臉斷他，“你好好說話，誰是小夫人?！?/br>
    楊平也是裝傻充愣的好手，一點點同陳茗兒掰扯，“咱們府上有老夫人，有大夫人，大爺房里的是少夫人，到您這自然就是小夫人了?！?/br>
    沈則撐著額頭，竊竊暗笑。

    陳茗兒聽見他笑，用手肘撞他：“你跟楊平說，不許他胡說八道?！?/br>
    沈則滿臉正經，攤手道：“這我可管不了，這是民意，民意不可違?！?/br>
    “你……”陳茗兒氣急又無奈，“你們……”

    沈則見她是真著急，也不忍再逗她，對楊平道：“行了，人多的時候不許這么叫?！?/br>
    陳茗兒怒目：“人少的時候也不行?！?/br>
    “好好好，不行不行，”沈則一副好說話的樣子，“都聽夫人的?！?/br>
    “你……”

    當著楊平的面不好發作，等楊平出去了，陳茗兒咬牙切齒道：“你再這么叫，我真生氣了?！?/br>
    沈則提箸加了一塊糯米藕給她，好言好語道：“逗你的，放心吧，以后不會的?！?/br>
    說罷，他嘆了口氣，酸楚又委屈：“不過我是真的恨不得叫所有人都知道，你是我的?！?/br>
    這叫陳茗兒還怎么同他生氣，只能悶悶的不做聲。

    “吃吧，”沈則拍拍她的背，承認錯誤似的，“以后不逗你了，我就是太高興了。茗兒，你不知道我有多高興。我原本從來沒敢想過咱們倆能有今日，若不是那些煩心事還未了，我恨不得現在就娶了你?！?/br>
    陳茗兒嘴里咬著一小口糯米藕，目光柔柔，卻說不出什么話來。

    沈則笑得無奈：“你這嘴平時看著挺厲害，怎么這個時候就這么笨，就不能說兩句好聽的哄哄我？”

    陳茗兒把嘴里的糯米藕咽了，張了張嘴，艱難地擠出一句，“我還想再吃一塊?！?/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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