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節
說罷,不由分說地分了一半回去,塞進陳茗兒手里,“你自己也得留些,還能做一輩子丫頭?” 陳茗兒一愣。 舅母繼續道:“你來日總還得要嫁人過日子,你手里有些銀錢,婆家也不敢低看你?!?/br> 舅母的這番話,陳茗兒是聽到心里去了。她是應該往自己手里攥些錢,但不是為了嫁人,是為了不嫁人也能立足。 與舅母分開,陳茗兒繞道去小廚房看念夏,找了半天,才在偏院的角落里找到正在抹眼淚的念夏。陳茗兒快步上前,伸手摁在念夏的肩膀上,彎腰小聲問:“受委屈了?” “小姐?”念夏回頭,趕忙抹了一把眼淚,擠出一絲笑來:“我沒事兒,方才摘了辣椒,又揉了把眼?!?/br> 陳茗兒挨著念夏坐下來,看著她,聲音悶悶的:“你別騙我了,是不是何mama又罵你了?” 見了熟人,念夏的心里的委屈越發忍不住了,噗簌簌往外冒,嘴上再怎么不肯認,眼淚也止不住。 陳茗兒想了想,問她:“是不是克扣你的月錢了” 念夏抽泣著點了點頭,“她說她帶著我,算是我師傅,我得孝敬她?!?/br> 陳茗兒把剛才省下的那一半的月錢塞給念夏,“你拿著?!?/br> 念夏嚇了一跳,連連往回推:“小姐,您怎么會有?我不能要,不能要的?!?/br> 崔氏不準陳茗兒藏私錢,她是知道的。 陳茗兒攥住念夏的手,溫聲道:“你拿著,以后每個月我都給你?!?/br> “小姐……” “沒事兒的,我想想法子,咱們也不能總在——” 陳茗兒話沒說完,就見念夏渾身打了個激靈,然后就是一道又尖又細的嗓音叫罵著:“你個死妮子,你倒是會躲懶,怎么,還委屈你了?” 說話間,就見個三十出頭的媳婦沖過來撕扯著念夏的耳朵,拽著她往外頭走,一邊走一邊打罵,就跟沒看見陳茗兒這個大活人似的。念夏扭過身通紅著雙眼掙扎著朝陳茗兒搖了搖頭,眼淚咕嚕嚕地往地上砸。 陳茗兒氣得渾身發抖,她懂念夏為什么不讓她出頭,單憑她一個,就算扭打一場,撕破臉皮,也無濟于事。她跟念夏還是要在沈府棲身,那念夏該受的委屈一樣都少不了。 此時此境,若要幫念夏,陳茗兒咬住嘴唇,心里說不出的滋味。 她實在想不到比找沈則更快,更有效的法子。 若是放在從前,能引得男人為自己出力,陳茗兒是沾沾自喜的。她是餌,他們是魚,她讓他們往哪里游,他們就得往哪里游??裳巯?,明明知道他人對自已有意,再出口求助,總讓陳茗兒覺出些不恥來。但為了念夏,她不得不去找沈則。 傍晚,沈則剛進院子,就看見了坐在院中的陳茗兒。夕陽在她周身勾勒出一圈溫暖的光暈,將她白皙的皮膚染上了淡淡的粉色,像早春枝頭上含苞的桃花。 沈則的心緊著突突跳了兩下,他沒再走近,立在原處,手抵住唇,輕咳了一聲。 陳茗兒循聲望過來,急忙端著托盤起身,托盤里是疊得整整齊齊,新制的夏衣。 是來送衣裳的。 不知為什么,沈則吐了口氣,抬手示意楊平把東西收下。他的院子里沒有跟著伺候的丫鬟,許多原本該內侍的活也給楊平干了。 楊平拿走了衣裳,陳茗兒仍是站著沒動,她攥著手指,骨節都發白了,似在掙扎。 “還有事?” 陳茗兒抿著唇,點了點頭,白皙的臉頰上紅暈更深。 沈則一愣,旋即輕聲道:“隨我來?!?/br> 他帶著陳茗兒去了書房,幫她鋪好紙,挽了一截袖子,利索地研了兩手墨,又從筆架上挑選了一只用著順手的軟毫,蘸飽了墨。 一切準備停當,他自己則退開到一旁,倒像是個伺候人的。這讓陳茗兒愈發不安,手心都沁了一層薄汗。她悄悄地把掌心在衣擺處蹭了蹭,這才拾起筆來,一舉一動都透著小心翼翼,這讓沈則不由得皺了皺眉頭。 要寫的話,已在陳茗兒的腦中過了幾十遍,措辭用句都想得清清楚楚,她很快寫完,沈則也讀完了。 “明白了,”沒等她多言,沈則便點頭應下來:“這事,我管?!?/br> 陳茗兒咬著下唇,復又提筆在紙上寫了三個字:多謝你。 “不必道謝,只是我還想再問你一句,你要如實答我?!?/br> 陳茗兒有些惶然地點了點頭。 “你呢,你有沒有受委屈?” 姑娘把頭搖成了撥浪鼓,還嫌不夠,又在紙上寫:萬mama待我很好。 沈則笑了笑,只覺得自己像著了魔一樣,她這急切的模樣落在眼里也比別人好看。 陳茗兒將手中的筆輕輕擱下,仍是局促,紅著臉一低頭,鬢邊一縷頭發軟軟地垂下來。 沈則下意識把手背到身后,克制住想要替她把頭發別到耳后的沖動,沉聲道:“往后有事就來找我?!?/br> 頓了頓,又加了一句:“心遠去峽州前特意托付我照看你?!?/br> 天知道,這后頭一句,沈則是多不情愿才說出來的,但若是瞞著不說,又叫他良心不安。 心遠是閔之的字,曾經就連這兩個字所帶的淡泊的氣度都是陳茗兒極鐘愛的,她總是喚他的小字,高興的時候叫他心遠,撒嬌的時候喚他心遠,哪怕與他使小性子的時候也這般叫他……這兩字在她的唇間心頭輾轉千回,就連她對他說的最后一句話都是,閔心遠,我不怪你,我可憐你。 時過境遷,此刻突然再聽到這個名字,像被人兜頭澆了一盆涼水,渾身上下都是沁骨的寒涼。陳茗兒扯了扯嘴角,不知怎么就擠出了一絲慘淡的笑來,嘴角雖勾著,眼角卻紅了。 沈則心口一陣悶痛,又是心疼又是煩躁,半晌,他才冷著嗓子道:“別難過了,心遠說等他年底從峽州回來,你們倆的事還有轉圜?!?/br> 陳茗兒看著對面這個朽木,真是哭笑不得。她搖了搖頭,朝著沈則施了一禮,快步出了書房。 沈則留在房內,拿起桌上紙抖了抖,看著她寫下的“多謝你”三個字,胸口不上不下地堵著一口氣。他心疼她,看不得她難過,可她在為她的不可得落淚,他真是半點辦法也沒有啊。 沈則嘆了口氣,叫了楊平進來。 “我大哥院子里的事現下是誰在管?” 楊平不由得側了側耳朵,以為自己聽岔了,他面前的這位爺什么時候管過這些家事,還管到了世子爺的頭上。 “龐恒,世子妃娘家親戚?!?/br> “你去跟龐恒說,他們小廚房里有個管事的姓何,勒索旁人的月錢,給攆出去?!?/br> 楊平走近兩步,小聲問:“是方才陳姑娘給您告狀了?” 沈則想著陳茗兒的方才的模樣,氣也不順,看了一眼楊平,冷道:“我怎么從前沒發現你話這么多?” 楊平噎了口氣,又道:“五爺,那個姓何的素來橫行霸道,我都有所耳聞。她就是龐恒家的,仗著世子妃的這層關系,誰也不敢撕破臉?!?/br> “我說呢?!?/br> 沈則敲了敲額頭,這涉及到別院的事他也不好管得太多,更何況他的那個大嫂素來也不是個善茬。 “那你就去找一個叫念夏的,把她送到我祖母那兒當差?!?/br> 楊平賤兮兮地撓撓頭:“那就直接來咱們院多好,省得咱們這兒一直冷冷清清的?!?/br> 話說完,知道沈則要罵他,抬腳就溜。 鬧雖鬧,楊平還是依著沈則的意思把念夏送到了老夫人的院子里。但即便是這樣,沈則出手要人這事兒很快就傳到了大夫人那兒。 第7章 大夫人將來龍去脈仔仔細細地詢問了兩遍,還是坐不住,急匆匆地往老夫人院里去了。 沈老夫人正在院中曬太陽,見大夫人進來,朝她比了個“噓”,示意她莫要聲張。 “母親?!贝蠓蛉税ぶ咸?,不自覺地連聲音都放輕了。 老太太挑挑手指叫她靠近,俯在她耳畔低聲道:“就是打理花草的那個丫頭,你瞧瞧?!?/br> “唔,母親也知道啦?” 大夫人順著老太太指的方向看過去,下意識皺了皺眉頭。她倒是沒什么惡意,只是念夏的長相是在普通,她膚色偏黃,今日又穿了件淡粉色的春衫,著實不好看。 老太太瞧著自己兒媳的臉色,小聲問:“你不滿意了?” “這……”大夫人有些為難,“給他挑了那么多,他都看不上眼,我原本以為他眼光多高呢?!?/br> 老太太看著念夏,若有所思:“小五今年二十了,也得找個人伺候著。我看了,這丫頭雖說相貌一般,做事兒倒也勤謹,也不是個多事的,收了做房里人,倒也無妨?!?/br> “母親說的是?!?/br> 嘴上雖是應著,大夫人心里的結到底還是沒解,從老太太那里回來,一整天都悶悶不樂。 用晚飯的時候,一碗米飯數著粒吃了兩筷子,就不動了。 沈從也跟著放下筷子,關切道:“是不是不舒服?叫郎中來看看?!?/br> 大夫人癟著嘴角,跟受了什么委屈似的,低聲道:“原本不想跟你說,可沈元嘉太叫我生氣了?!?/br> “小五不是跟太子春蒐去了?人都不在,竟能惹得你不快?” “他從元克那兒要了個丫頭,送到了老太太房里?!?/br> 沈從也覺得不可思議,竟笑了:“你是說,他瞧上了丫頭?” 大夫人不情不愿地點了點頭。 “這就怪了,他怎么不把那姑娘擱自己房里?” “我也想過,”大夫人拿不準:“許是不好意思?” 沈從反問:“送到老太太那兒,鬧得人盡皆知,他就好意思了?” 大夫人急了,“那你倒是說說你這兒子是怎么想的?” 沈從淡道:“管他作甚,他那么大人了,瞧上不瞧上地由他去?!?/br> 大夫人眉頭蹙得更深,“我原本也不想管,只是今兒一看,那姑娘……那姑娘實在是……不好看呀?!?/br> “又不是正妻,打聽打聽底細,是個正經人家的孩子就行?!?/br> 大夫人瞪一眼,幽幽道:“咱們小五,要相貌有相貌,要家世有家世,又得太子重用,什么樣的姑娘尋不得,就是個侍妾,也不該隨隨便便地找?!?/br> “也就你看你兒子是個寶,”沈從嗤笑,“就他那樣,一句話能把人噎死,太子作為兄長,又是寬厚之人,與他不計較罷了?!?/br> 大夫人根本就沒聽沈從在說什么,一拍桌案:“不行,我還是得問問他,到底瞧上那姑娘什么了?!?/br> 沈從指了指她面前一口未動的雞湯,“先吃飯?!?/br> —— 沈則回府已是兩天之后了。